“沟通?斡旋?”松井石根粗暴地打断他,权威受创的刺痛让他无法保持冷静:“你看这公函的架势,字字如刀,可有半分想要沟通的诚意?
这是挑衅!是公然宣战!对待此等行径,唯有迎头痛击,方能彰显我派遣军之威严!即刻去办!”盛怒之下,他决意以最强硬的手段回敬。
“嗨依!”饭沼守见主帅心意已决,不再多言,立刻转身前去起草电文。
然而,这封饱含松井石根熊熊怒火的抗议电报发往京都后,却如同石沉大海,一直都未得到任何明确回复。
这种异乎寻常的沉默,比直接的斥责更令人不安。
饭沼守与一些嗅觉敏锐的高级参谋军官,都从中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大本营的暧昧态度,在他们看来,几乎等同于一种默许,甚至。。。是某种不便明言的纵容。
“看来,国内的那些大人物们,对松井阁下近来势如破竹的战功和日渐高涨的声望,也并非全然乐见啊。”在一次仅有数名核心参谋参与的小型密会中,饭沼守抿着清酒,不无担忧地低语。
就在松井石根控诉电文泥牛入海之际,宪兵队的行动随之升级,从文书挑衅转向了更具实质性的掣肘。
中村骏介先是下达命令,召集派遣军各师团所属宪兵队负责人“汇报工作”,实则意在分化拉拢,收集情报。
同时,他充分利用宪兵队对后勤物资流通的监督权限,开始对派遣军的一些非紧急,但前线部队又确实急需的物资调配进行“严格的合规性审查”。
一批原定运往前线用于加固工事的优质钢材,一批补充给野战医院的紧缺药品,都被中村骏介以“相关手续文件存在瑕疵,需进一步核查其来源与最终用途”为由,强行暂扣于仓库。
前来催办的派遣军后勤军官急得满头大汗,反复解释这些均系经过正常渠道审批的作战物资,前线等待急用。
中村骏介却端坐办公室后,用毫无波澜的语调回应:“宪兵职责所在,必须确保每一份物资皆用于正当之处,严防有人借机中饱私囊。手续不全,程序有疑,恕难放行。”
任凭对方如何恳求,甚至暗示此乃松井石根司令官亲自关注的物资,中村骏介均油盐不进。
直至派遣军更高层级军官亲自出面交涉,甚至闹到参谋长饭沼守那里,中村骏介才在刻意拖延数日之后,“勉为其难”地予以放行。
但这数日的延误,已给前线部队的作战与休整带来了切实的困扰与怨气。
与此同时,中村骏介经营的“谣言工坊”亦开足马力。
此番,他将目标精准锁定在派遣军的后勤系统内部
。在几次非正式的军官聚会上,他面露“忧色”,对几位相熟的参谋“推心置腹”。
“淞沪战事惨烈,物资消耗如山崩海倾,我隐约听闻。。。唉,有些事不便明言,但确有人借此时局混乱,在战利品分配,物资采购环节上下其手,所涉数额,恐极为惊人。
贵司令部后勤系统的几位主管,近来怕是获益匪浅吧?”他说话时刻意眼神闪烁,言辞含糊其辞,反而更易引人遐想,增强谣言可信度。
这些含沙射影的流言,如同瘟疫般在派遣军内部,尤其是后勤部门迅速扩散。
一时间,各级军官互相猜忌,负责采购,分配等关键岗位的人员更是人人自危,生怕被宪兵盯上,日常工作变得束手束脚,效率大打折扣。
一种无形的恐慌与压抑感,开始如浓雾般笼罩司令部。
而在松江前线,冲突则更为直接,粗野,充满火药味。
一条悠介设立的宪兵检查站,早已成为第十军官兵的眼中钉,肉中刺。
柳川平助司令官在接到下属雪片般飞来的控诉后,怒不可遏,下达了针锋相对的指令:“自即日起,凡我第十军将士,遭遇宪兵无理盘查刁难,可视情况采取不合作态度!
若彼等胆敢强行扣人扣物,即刻上报至联队部,由联队一级出面严正交涉!绝不可堕了我第十军之赫赫军威!”
此令一下,第十军官兵如同有了主心骨,对宪兵的态度顿时强硬起来。
一次,一条悠介亲自带队巡查至一个步兵联队的驻地,要求依例抽查士兵内务及武器装备保养状况。
该联队长竟以“部队刚经恶战,正值休整关键时期,不便受扰”为由,将其拒之营门之外。
双方在军营门口形成对峙,第十军士兵在军官默许下,手持上了刺刀的步枪,虎视眈眈地盯着人数处于绝对劣势的宪兵小队。
一条悠介脸色铁青,面对对方公然违抗军纪的行为,因对方人多势众且显然得到高层默许,一时也难以强行闯入,最终只得含恨离去,但此事在他心中埋下了更深的怒火与报复的种子。
类似的小规模摩擦几乎每日上演。
第十军士兵对宪兵的盘查阳奉阴违,故意拖延时间、提供虚假信息,甚至在某些偏僻路段,会有不知来源的冷枪击穿宪兵巡逻车的轮胎,虽始终无法证实系第十军所为,但嫌疑无疑最大。
一条悠介则采取更为酷烈的手段回应,他紧紧抓住第十军新败之初军纪确显松懈的空子,高调查处了几起士兵与当地平民发生冲突,以及小规模抢劫财物的事件。
他不仅对当事士兵施以严厉军法惩处,更别出心裁地召开了一场小范围的“战地新闻发布会”,邀请数名随军记者到场。
公开抨击第十军“治军不严,纵容劫掠,严重败坏了皇军仁德之师的光辉形象”。
并意有所指地将这些“军纪涣散”的表现与金山卫之战的失利隐晦联系起来,暗示其“上梁不正下梁歪”。
相关报道见诸报端后,柳川平助见之,气得险些吐血,认为一条悠介此举无异于在第十军鲜血未干的伤口上撒盐,是对整个军团的极大侮辱。
他再次向新成立的华中派遣军总司令部提出最强烈抗议。
然而此时,总司令官松井石根自身亦深陷宪兵制造的麻烦漩涡之中,焦头烂额,哪有余力理会柳川平助的窘境。
风,已然自青萍之末悄然兴起,且风力渐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