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派遣军司令部内压抑的愤怒。
松江前线剑拔弩张的摩擦。
以及京都大本营那耐人寻味的沉默,共同交织成一张愈收愈紧的无形巨网。
物资调运的刁难,中村骏介的谣言中伤,一条悠介的正面冲突。。。
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正逐渐汇聚成一股强大的阻力,开始实质性地阻碍华中派遣军的正常运转,深刻动摇着其军心士气。
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已汹涌澎湃,只待一个微小的契机,便会形成吞噬一切的巨大旋涡。
上海市区,华灯初上。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行驶在通往法租界的道路上,车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司机目不斜视,专注驾驶。坐在副驾驶的长谷几次忍不住偷偷从后视镜中窥看后排的影佐祯昭。
影佐闭目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但紧蹙的眉头和微微抿紧的嘴唇,显示出他并未得到丝毫休息,内心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阁下,”长谷终于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里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直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前两天中村参谋长召见之后,阁下就一直有心事。
是有什么新的重要指示吗?
是否。。。与十六铺码头的那桩案子有关联?”
影佐并未睁眼,只是极深,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里,包含了太多的无奈,警觉与如履薄冰的疲惫。
参与对派遣军高层的调查,利用自己“中立观察员”的身份,向东京提交一份经自己“客观”研判并署名的报告。。。
这分明是一个精心布置的火坑,无论报告结论如何,都必将深深得罪一方势力。
可他身为军人,尤其是情报官员,在某些压力下,有时又不得不跳。
他没有回答长谷的问题,因为有些决策的沉重与风险,无法对下属明言,有些压力,必须独自承担。
他只是淡淡地命令道:“开快一些,直接去同福里。”
长谷识趣地闭上了嘴,不敢再追问,只是暗自提高了车速。
影佐祯昭依旧闭着双眼,思绪却如车轮般飞转。。。
相较于此等高层倾轧,派系争斗的凶险,以往单纯的情报工作,反而显得简单直接些,至少目标明确,不必时刻担忧来自背后的冷箭与那足以令人万劫不复的无力感。
。。。。。。。。。。。。。
徐天这边,两天前,田鲁宁遇害的当天,徐天独自穿梭在法租界错综复杂,如同迷宫般的里弄街道间。
田鲁宁临终前那沉重的托付,“丹丹。。。拜托了。。。”,以及其隐约透露的名册可能就在田丹身上的信息,像一块巨大的磐石压在他的心口。
他必须尽快找到田丹,必须在影佐祯昭那双无孔不入的眼睛注意到这个女孩之前。
他忆起日前曾在街头偶遇田丹,当时她似有离去之意,但此刻或许因变故滞留申城。
他需要立刻确认。
凭借在街面积累的人脉与细致的打听,徐天很快获悉,田丹并未离开上海,而是被其原答应一同离沪的男友独自抛下。
更糟的是,她显然已得知父母遇害的噩耗。
徐天立刻赶往田丹曾供职的广慈医院,得知她早已辞工。
他又找到麦兰捕房与田家相熟的巡捕铁林,希望获得线索。
可惜,铁林此时亦所知有限,仅模糊记得田丹或许暂居于某位朋友家中。
徐天并未放弃,他仔细翻阅近期报纸上的租房启事,一条条信息筛选,一家家实地排查。
他深知,家破人亡,举目无亲的田丹,寻找一个安全的安身之所是其眼下最迫切的需求。
功夫不负有心人。
终于,在一家不起眼的西点店临街的橱窗外,徐天瞥见了那个熟悉而孤单的身影。
田丹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一杯咖啡早已冷却,未曾动过,她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流转的人潮,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一双眸子深处,燃烧着让徐天暗自心惊的,混合着绝望与刻骨恨意的火焰。
她的颈间,依旧围着一条围巾,在徐天色盲的视觉里,那是灰暗的色调,他无从知晓那原本是刺目的血红。
徐天推门而入,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
田丹闻声茫然回首,当她看清来者是徐天时,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惊讶,随即又恢复了死水般的沉寂。
“田小姐。”徐天在她对面的座位坐下,语气尽可能放得温和。
“徐先生。”田丹的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您。。。怎么找到这里?”
“我。。。这些天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徐天斟酌着用词:“你家里发生的事情,我听说了……请务必节哀,保重身体。”
田丹的嘴唇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抖,双手紧紧攥住了冰冷的咖啡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们都。。不在了。我。。。”
她的声音很低,却仿佛蕴含着撕裂心肺的巨大痛苦与无法宣泄的愤怒。
徐天沉默了片刻,深知任何言语的安慰在此刻都苍白无力:“田小姐,你现在住在哪里?往后。。。有什么打算?”
田丹垂下眼帘,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暂时借住在一位朋友家开的药房后间,但终非长久之计,我。。。正在找寻合适的房子。”
徐天的心猛地一紧。
他了解影佐祯昭的作风,绝不会放过任何与田家相关之人,田丹独自在外,无异于羊入虎口。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迅速清晰,坚定起来,尽管此举可能将他自己更深地拖入险境,但田鲁宁的临终托付,眼前女孩的无助眼神,以及那份名单,都让他无法袖手旁观。
“田小姐,”徐天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若是你不嫌弃,或许。。。可以暂时搬到我家来住。
同福里虽是寻常弄堂,条件简陋,但好在是法租界,还算清净,邻里也多是老实人家,相对安全。
家里目前只有我和家母两人居住,楼上有一间空置的阁楼,收拾整理一下,应当可以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