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浓,三河国的空气里弥漫着稻谷成熟的芬芳与泥土的腥气,但比这气息更炽热的,是领内如火如荼的债务汇总与随之而来的大规模徭役动员。
得益于那场公开裁决树立的“成例”,西三河各地被债务困扰的惣村和部分小领主,纷纷向今川家提交了救助申请。今川家的奉行们如同高效的工蚁,穿梭于乡间,一边核算着债务数额,一边登记着可用于偿付债务的劳动力。一些被选定用于建设手工工场的地址,已然打破了往日的宁静。
在完成本村本族最紧要的秋收后,第一批由债务人组成的劳役队伍,便被有条不紊地组织起来,清理场地、挖掘地基、搬运木材,开始营建那些在他们看来结构奇特、用途不明的“厂房”。
这一切能相对顺畅地推进,离不开今川义真麾下的行政团队。他的被官团、安详松平家臣团,以及那位被迫妥协的文殊正真及其陆续归附的徒子徒孙们,构成了这个团队的核心。不得不说,这群人的综合文化水平,在当下日本这粟末边土上,确实算得上拔尖。
尤其是文殊正真那一系的工匠团体,他们或许不懂风花雪月的和歌,也不精通公卿的礼仪,但他们所掌握的技艺,以及支撑这些技艺的数算、物理(尽管是经验性的)、化学(同样是经验与秘传)乃至材料学知识,在这个时代是极其稀缺的实用之学。在经过今川义真那套超越时代的“速成教育”和关键提点后,这些人能迅速转型,承担起许多奉行的具体工作——计算物料、规划工期、监督质量。
甚至那些因天赋所限、手艺相对薄弱而被文殊正真视为“不成器”而“踢出师门”的弟子,在与今川义真那帮同样被今川义真“污染”的“同学”们结合后,竟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实现了知识互补,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初步显现。
关口氏广与松平竹千代坐镇冈崎,负责总体统筹。一个经验老道,熟悉武家事务与地方人情;一个虽年幼,却在今川义真的影响下展现出惊人的冷静与条理。在这对奇异组合的调度下,秋收、征税、债务统计、“徭役”组织,乃至文殊正真根据古籍和民间传说勘探山野、定位可能的矿脉……这千头万绪的事务,竟然被梳理得还算井井有条。
某种程度上,今川义真集团正悄然迈向着一种极其丐版的“工程师治国”模式——一切以解决实际问题、提升效率和生产力为导向。
因此,今川义真本人反而能从繁琐的内政中稍脱出身来,将更多时间投入到武艺锻炼,以及更为棘手的外交事务上。
冈崎城御殿内,气氛略显微妙。
今川义真一身简便的狩衣,随意却又不失气度地端坐于主位之上。他看着殿中风尘仆仆的两位使者,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林美作守、山口左马助,稀客啊!织田尾张介大人派二位远道而来,不知所为何事?”他缓缓开口,点破了来者的身份——织田信行麾下的重臣林通具与山口教继。
【姓名:林通具
武力:73(这个年纪成年武士的偏下水平,但实战经验应不少)
统帅:68(作为尾张林家家主兄弟里经常具体负责出阵的那个,具备一定百人、千人级别部队统帅,不出大错的能力)
智略:54(并不是家中负责动脑的那个,因此智略比之兄长“檄政”林秀贞差了不少)
政务:58(勉强可以治理本身一族,但主要依靠其兄长林秀贞,自身锻炼不多)
魅力:42(青年糙汉武士,没什么公卿文化教育经历,现在这点魅力还是来自于战场上战友的认可)
和宿主关系:偏敌对,且因为看不惯同样算“特立独行”的织田信长,因此看宿主也偏恶意,其眼中宿主魅力综合-10)】
看着这份“报告”,今川义真心中了然,决定先声夺人,半开玩笑地揶揄道:“听闻此前家父在冈崎时,是织田尾张介亲自前来会晤。怎地轮到小子我,却只有您二位?看来,我的分量还是远远不足啊。”他语气轻松,目光却锐利地扫过二人。
山口教继闻言,连忙上前一步,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解释道:“三河守大人言重了!绝无此意!实在是尾张介大人近来事务异常繁忙,抽不开身。毕竟,他与您一样,年后皆要上洛,直接为将军殿下奉公,故而需多做准备,万望海涵。”
“哦?山口左马助说的倒也有理。”今川义真故作恍然地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在下怎么依稀记得,以往织田尾张介来往于冈崎、末森之间时,通常只有林美作守大人随行。而山口大人您……活动范围似乎更多地是在伊势方向吧?今日怎有暇光临我这三河小城?”
这一问直指要害,山口教继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圆场。
今川义真却不给他思考的时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带着洞悉一切的嘲讽:“是因为伊势的北畠家,伸向志摩国的爪子,被我们今川家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吧?北伊势的众多国众、豪族,本就对北畠家阳奉阴违。如今北畠家在志摩影响力大减,织田尾张介顿时觉得,在这东海道西段的沿海六国里,唯有我今川家,才值得倚靠……是也不是?”
一直沉默的林通具见同伴被问住,只得硬着头皮接过话头,声音洪亮却带着几分僵硬:“诚如三河守大人所言!北畠家无力维持局面,我家主公尾张介大人审时度势,选择更强力、更可靠的今川家作为盟友,亦是理所当然!”
“今川家实力强,便来接触;北畠家势弱,便弃之如敝履……啧啧,果然是战国乱世,现实得很呐。”今川义真轻轻摇头,明显没接受这番带着恭维的解释,反而感慨了一句,刻意营造出一种疏离且不想深谈的氛围,让殿中的尴尬气氛又浓重了几分。
见火候差不多,今川义真才仿佛刚想起正事般,话归原题:“罢了,闲话少叙。织田尾张介派二位前来,究竟所为何事?总不会是专程来告诉在下,你们觉得今川家更可靠吧?”
林通具深吸一口气,按照出发前收到的指令,沉声问道:“尾张介大人想知道,您此番亲自坐镇三河,究竟意欲何为?应该……不是今川家正在为进一步攻伐尾张做准备吧?”他问这话时,眼神紧紧盯着今川义真,不放过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噗嗤……”今川义真竟直接笑出了声,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林美作守,二位在织田家也算得上是股肱之臣,织田尾张介既然肯派你们来,心里必然清楚,我此行绝非为了兴兵。我和他一样,都是为了年后上洛之事做准备。怎么,莫非织田尾张介觉得,我会蠢到在此时树敌,在背后捅即将一同上洛的‘同伴’刀子?”
林通具被这直白的反问噎了一下,但仍不放弃追问:“真的只有此事吗?不瞒您说,在下前来冈崎途中,沿路见到众多民夫被组织起来,营建一些类似城砦的工事,规模不小。这真的……并非军事行动?”
“那不过是在下治理领地、安抚债务民众的一些手段罢了。怎么,林美作守对此也有兴趣?莫非也想学去,在尾张推行一番?”今川义真轻描淡写地将问题挡了回去,语气带着一丝戏谑。
林通具碰了个软钉子,只得按计划回应:“不必了。既然三河守大人确认并非针对我方的军事行动,那我家主公尾张介大人,以及本家家督织田弹正忠大人,便可暂且安心了。”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略微强硬,“不过,既如此,尾张介大人还有一事需告知阁下:为了平息西、南尾张国众因贵方动向而产生的不安情绪,尾张介大人已决定,派遣柴田胜家大人率领一千军势,南下知多郡,入驻刈谷城。”
因为之前今川家跟朝廷的交易,现在织田信长的正经律令制官职尾张目比他两个兄弟——尾张介信行、尾张掾信广都低阶,所以即使他有朝廷铨叙的官职,但是依旧以家族官途名“弹正忠”为称呼。
林通具特意观察了一下今川义真的反应,见对方依旧神色自若,才继续道:“但是,今川三河守大人请放心,只要您不率先发动对织田家及其附庸、盟友领地的攻击,柴田大人也绝不敢向您挑衅,此举纯属防御性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