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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炯愣在了原地,看着将头埋在草丛中的萧崇女,一时有些恍惚。只见她双手抱着头,整个人蜷缩在草丛里,倒像只受了惊吓的鸵鸟,一动也不敢动。

更可笑的是,萧崇女一手还高高举着那半截撕裂的月白袍子,那模样既狼狈又透着几分说不出的滑稽。

杨炯回过神来,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他一把夺过那半截衣袍,胡乱在腰间一系,勉强遮住裈裤,气得声音都变了调:“萧崇女!你要疯啊!这荒郊野岭的,你一个女孩子家,扒男子衣服,你可真行!”

萧崇女整个人如同煮熟了的虾子,从头红到了脖颈。

她抬起头,双手捂着脸,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偷瞧他,声音细若蚊蚋:“我……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对……对不起嘛!”

萧崇女此刻心头怦怦乱跳,又是羞惭,又是懊恼,更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愫,只觉得方才指尖触及他衣袍撕裂的刹那,仿佛有什么东西也在心尖上轻轻扯了一下。

“我懒得理你!”杨炯见她这般模样,心头那股荒谬之感更甚,当即狠狠瞪了她一眼,转身便要迈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萧崇女见杨炯真要走,立刻弹跳起身,也顾不得脚踝那点微痛,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依旧不死心,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与委屈:“我……我挺好的!真的!我不比耶律南仙差,她能为你做的,我也能!我……我还能帮你料理家务,打理产业……我还……”

杨炯猛地停步转身,语气带着不耐:“你是不是有病?你老是缠着我干什么?你好不好,跟我有什么相干?”

萧崇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重话砸得一懵,愣在原地,随即眼眶瞬间又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她低下头,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青草,嗫嚅道:“你这人,总是欺负人!我……我从小到大,加起来都没今日哭得多,都是你……都是你惹我哭!”

“你可真会讲理!”杨炯气极反笑,冷嘲热讽,“是你扒我衣服,现在反倒赖上我了?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

“我真不是故意的!”萧崇女急得跺脚,那受伤的脚踝传来一阵刺痛,让她眉头微蹙,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谁让你……谁让你刚才要走得那么快,我……我一着急才……”

两人一个怒气冲冲,一个委屈巴巴,在这茫茫草原上争执不休,气氛既尴尬又透着几分诡异。

萧崇女见杨炯依旧板着脸,心一横,想着今日若不把话说开,只怕日后更难有机会。

当即,她把心一横,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是趁杨炯不备,猛地合身扑了上去。

杨炯猝不及防,被她扑得踉跄几步,后背重重砸在柔软的草甸上。他还未反应过来,萧崇女已然压在他身上,一双美目紧紧盯着他,大声道:“你还骂我!一个大男人,惹了我,难道就想这么一走了之?”

“我什么时候惹你了?”杨炯被她这颠倒黑白的本事气得七窍生烟,双手抵住她的肩膀,试图将这蛮不讲理的女人从身上掀下去。

“现在!”萧崇女蛮横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与豁出去的亮光,竟俯下身,朝着杨炯的唇便吻了下去。

杨炯一惊,下意识便要闪躲,然而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耳廓微动,远处风中似乎夹杂着几缕极细微的人语。

这一分神,动作便慢了半拍。

萧崇女温热柔软的唇瓣,不偏不倚,正好印在了他的唇上。

刹那间,仿佛有一股微弱的电流从相接处窜遍全身,两人俱是浑身一僵。

萧崇女脑中一片空白,方才那股不管不顾的勇气瞬间消散,只剩下唇上传来的陌生而灼热的触感,以及杨炯近在咫尺的、带着惊愕的呼吸。

杨炯却已无暇体会这突如其来的旖旎,那远处的人声虽低,却清晰了几分,绝非幻觉。

他猛地回过神来,也顾不得身上还压着个人,手臂一揽,抱着萧崇女便是一个翻滚,迅捷无声地隐入了旁边一处极其茂密、足有半人多高的深草丛中。

“唔……你……”萧崇女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晕头转向,方才那一吻的悸动还未平复,此刻又被他紧紧搂在怀里,鼻息间全是他的气息,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以为杨炯终于要回应她了,又是害羞又是期待,脸颊烫得惊人,连耳根都红透了,下意识地便要挣扎,声音细弱,带着颤音:“你……你别这样……这荒天野地的……”

“别出声!有人!”杨炯压低声音,在她耳边急促说道,语气严肃,没有半分玩笑之意。

杨炯一手仍环着萧崇女的腰,另一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间的匕首柄上,目光锐利如鹰隼,透过草叶缝隙,警惕地扫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啊?!”萧崇女这才恍然,原来并非她所想那般,巨大的羞窘瞬间淹没了她,恨不得当场找条地缝钻进去,真是没脸见人了!

她赶紧闭上嘴,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只觉得脸上火烧火燎,方才的勇气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满满的尴尬与心跳如鼓。

杨炯感受着怀中身躯的僵硬与滚烫,知她误会,却也懒得此时解释。他轻轻松开萧崇女,对她使了个眼色,低声道:“听声音不像是咱们东方人,跟紧我,小心些!”

萧崇女见他说得郑重,也知事情非同小可,强行压下心中的纷乱思绪,点了点头,下意识抽出了随身携带的贞洁卫短刃,紧紧握在手中,另一只手则乖巧地牵住了杨炯的衣角。

杨炯见她如此,不再多言,拉着她,猫着腰,借着高草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着人声传来之处潜行而去。

两人小心翼翼,绕过几个起伏的草坡,那说话声渐渐清晰起来。

杨炯示意萧崇女伏低身子,自己则悄悄拨开眼前一丛浓密的草叶,凝目望去。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一处背风矮坡下,竟真站着两人。

其中一人是个老者,身形干瘦,穿着一身看似寻常、实则裁剪奇特的白色长袍,以一条黑色头巾缠头,腰间束着宽带,插着一柄无鞘的、形制古怪的弯短刀,刀柄上镶嵌着绿色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细看之下,这老人面容枯槁,皱纹深刻,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开阖之间精光闪动,宛如夜枭,给人一种阴鸷危险之感。

另一人则是个三十上下的男子,高鼻深目,肤色微褐,一看便知非中土人士。

他头戴一顶以金银丝线绣着繁复花纹的羔皮帽,身穿一件色彩鲜艳、以金线织就华丽图案的锦缎长袍,外罩一件轻薄斗篷,腰间配着一柄装饰极为奢华、鞘上嵌满各色宝石的弯刀。

此人神情倨傲,下颌微抬,虽在与那老者说话,眼神却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

只听那老者率先开口,说的竟是一口略带异域腔调的大华语:“易卜拉欣,过了明日,就是辽皇大婚,你可都准备好了?”

那被称作易卜拉欣的异族男子轻哼一声,满是倨傲:“老锡南!管好你自己吧!明明是去大华制造混乱,挑动大华和塞尔柱开战,可那萨伊格蠢货却将此事办得人尽皆知!

现在你们阿萨辛派可是出大名了!让大华那个什么《反恐条约》传遍全国,用不了多久,随着大华的商队,全世界都知道了你们阿萨辛派惹了大华,被人家列为了恐怖分子!真是好大的‘威名’!”

杨炯在草丛后听得心中一震:阿萨辛派?这名字他可不陌生,没想到竟在此处,撞见其密谋,当真是冤家路窄。

那老者锡南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怒色,吹胡子瞪眼,虽然也有些愤恨手下萨伊格将事情办砸,可在盟友面前,他总要争几分颜面,当即冷声道:

“易卜拉欣!你说话放尊重些!是你先找到我派结盟!是你们伽色尼在同塞尔柱的战斗中大败亏输,西方土地尽丢,还要面对南方孔雀帝国的夹击,走投无路!现在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想背盟?”

易卜拉欣耸了耸肩,姿态依旧轻慢:“本王只是提醒你,下次用人,选些聪明人。一个对大华及其周边国情、势力都懵懂无知之人,就敢派去执行这般重大的谋划,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们阿萨辛派的能力!”

“哼!”锡南强压怒火,一挥手,“我们阿萨辛派在西方,取过十数位公爵、伯爵的首级,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话虽如此,他面色却也显得有些难堪。

易卜拉欣心中其实也是郁闷不已。

都说这阿萨辛派乃是西方第一等的刺客组织,神出鬼没,手段狠辣。若非如今伽色尼王朝腹背受敌,局势危如累卵,他堂堂王子,岂会自降身份,与这些藏头露尾的刺客结盟?

为了这次合作,他可是向父皇磨破了嘴皮子,才要来了十箱黄金珠宝作为酬劳。谁知这第一次出手就弄得灰头土脸,颜面尽失。

好在己方身份尚未暴露,若是让如今如日中天的大华知道伽色尼在背后搞鬼,恐怕伽色尼的末日转眼即至。

对于伽色尼而言,大华毕竟远在东方,中间隔着巍巍高山,眼下最直接、最致命的威胁,乃是西边虎视眈眈的塞尔柱突厥人,以及南方日益强大的孔雀帝国。

如今,孔雀帝国正与大华交战,这才给了他伽色尼一丝喘息之机。这机会千载难逢,必须设法将祸水东引,竭力挑动大华与塞尔柱开战。如此,伽色尼方能于夹缝中求得生存,甚至火中取栗。

在易卜拉欣看来,那孔雀帝国虽也不弱,但绝非拥有犀利火器的大华军队的对手。

然而,一个被大华彻底碾碎的孔雀国,却并非伽色尼所愿。他需要一个被打残而非被消灭的孔雀国,作为与东方强权之间的战略缓冲。

因此,他的谋划极为清晰:先借大华之手重创孔雀国,同时千方百计挑动大华与塞尔柱、乃至与辽国发生冲突。

一旦大华四面树敌,必然要收缩兵力,专注主要威胁。到那时,无论是伽色尼趁机与大华结盟共抗世仇塞尔柱,还是挥师南下,吞并残破的孔雀国,都将占据绝对的主动。

眼下,在大华制造事端的这条线算是失败了。

原本第二条线,是打算冒充杨炯或其部属的名义行刺辽皇,嫁祸大华,破坏华辽联盟。

可人算不如天算,半路上杀出个塞尔柱使团抢先动手,虽然事败,可他却查出,塞尔柱似乎同辽国暗中有勾结,不然萧奕也不会被剥夺京城兵权,此二路恐怕也行不通了。

易卜拉欣心念电转,深吸一口气,压下对阿萨辛派办事不力的不满,知道眼下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当即,他语气放缓,沉声道:“锡南!好了,你我共同的敌人都是塞尔柱突厥人!他们残杀你们的教徒,侵占我们的土地,我们实在不应因为一些小小的挫折而伤了和气。”

锡南见易卜拉欣主动递来台阶,本来也有些理亏,便就坡下驴,直接切入正题:“过去的暂且不提。咱们第二个计划,借助杨炯之名行刺辽皇,眼下看来也难以施行。

塞尔柱人似乎跟那辽公主有勾结,并且华辽联盟颇为稳固,让辽同大华开战,怕是难了。既然如此,我们只有最后一条路可走,那便是设计塞尔柱的使臣,‘亲自’去刺杀辽皇!”

易卜拉欣眼眸一凝,来了兴趣,沉声问道:“哦?你有什么具体的计划?辽皇大婚,守备必然森严,想要刺杀,谈何容易?”

锡南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意,声音愈发沙哑:“过了明天,就是辽皇大婚。刺杀,有的时候,未必就需要动刀兵,见血光。”

“怎么说?”易卜拉欣饶有兴致地追问。

锡南轻笑一声,自信满满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心包裹的油纸包,缓缓打开,里面是一些色泽古怪的粉末。

他将纸包递给易卜拉欣,介绍道:“王子请看,此物名为‘芫菁粉’(斑蝥素),乃是我派秘制之物,内含奇毒。

人若服之,初时只会觉得浑身燥热,情欲高涨,宛若服了烈性春药,越是服用,便越是雄风大振,难以自持。

然而,只需半个时辰,中毒者便会腹痛如绞,呕血不止,继而血尿淋漓,最终脏腑溃烂而亡。其死状,与东方医书中所谓‘马上风’一般无二,保管那些辽国御医查不出丝毫端倪,只以为是辽皇纵欲过度,体虚暴毙!”

易卜拉欣接过那油纸包,捏起一点粉末在指尖捻了捻,眼中异彩连连,忍不住赞道:“妙!妙啊!那辽皇耶律倍本就年轻气盛,听闻身体底子并不算好。那位监国公主耶律南仙,似乎一直急于让皇弟大婚,诞下子嗣,以固国本。这药!当真是恰逢其时,天衣无缝!”

易卜拉欣越想越觉得此计狠辣刁钻,几乎无懈可击。

但旋即,易卜拉欣似乎又想起了关键一环,眉头微皱:“计策虽妙,可我们该如何将这‘礼物’送到辽皇面前,并且确保是由塞尔柱使臣‘进献’的呢?

我们伽色尼此番并未正式遣使,你们阿萨辛派更是见不得光。若是突然冒出个不相干的人进献,不仅无法成功,更谈不上嫁祸了。”

“哈哈哈!”锡南闻言,发出一阵低沉而得意的笑声,摆了摆手,“王子不必担心!此事我早已安排妥当。我已暗中联络了法蒂玛王朝的使臣哈桑。他们绿衣大食与我们同出一源,信仰相近,更重要的是,他们与塞尔柱突厥人乃是不共戴天的世仇!

哈桑在塞尔柱使团中,早已安插了得力眼线。届时,自有塞尔柱使臣寻得机会,将这‘助兴佳品’,‘诚心诚意’地进献给辽皇陛下!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好!好呀!不愧是传承悠久的刺客组织,思虑周详,布局深远呀!”易卜拉欣闻言,心中最后一点疑虑尽去,忍不住抚掌低笑,连声称赞。

锡南轻抚颌下稀疏的胡须,一脸自得。他目光下意识扫过四周,但见草浪起伏,绿波连天,便随口道:“易卜拉欣,你为何选在此处相见?还非要约定都说这大华语?”

易卜拉欣引着锡南走向旁边拴着的马匹,解释道:“锡南!此处距离析津府约五里,不近不远,恰到好处。正因这里草高坡多,地形复杂,人迹罕至,我们来此相会,方可最大程度掩人耳目。

至于说大华语……”他笑了笑,带着几分无奈,“还不是因为你只精通波斯语与这大华语?恰好你我于此道上皆能沟通,若用波斯语,在这辽国腹地,万一被偶尔经过的懂行之人撞见,岂不是要坏了大事。用大华语,即便被人听去只言片语,也只当是过往商旅,反而不惹眼。”

锡南听了这番解释,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个理由。他翻身上马,动作竟出乎意料的矫健,与那老态龙钟的外表不甚相符。

他望着远方析津府隐约的轮廓,悠悠叹道:“这大华真是了不得,其商旅足迹遍布四海,我在西方之时,便常听人言,大华乃是遍地黄金的繁华天堂,博学之士汇聚的文明圣地,连那些周游列国的传教士提起,都是赞不绝口。

我的恩师,也是多年前便远渡重洋,来到了大华游历求学,否则,老夫我也不可能习得这般流利的大华语。如此看来,这大华的影响力,确实是无远弗届,渗透四方啊。”

易卜拉欣也跨上自己的骏马,与锡南并辔缓缓而行。

闻得此言,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既有忌惮,也有野心,他沉声道:“大华确实强盛,冠绝当世。但其周边诸国,如辽、塞尔柱,乃至我伽色尼,也绝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对我们这等国家而言,欲要在强邻环伺中求得生存,乃至发展,就必须精于权衡,善于在大国之间周旋借力。

便如同你们阿萨辛派,欲要向塞尔柱复仇,单凭自身之力或许艰难,但若能巧妙借势,搅动风云,则事半功倍!”

两人一边低声交谈,一边催动马匹,向着与析津府相反的方向徐徐而去,身影渐渐融入那苍茫草色之中,说话声也随风消散,再也听不真切。

直到那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天际线上,杨炯才缓缓从草丛中站起身,面色阴沉骇人。

他紧握着拳头,没想到无意之中,竟撞破了如此惊天密谋。伽色尼,阿萨辛,法蒂玛,这些西域势力竟将黑手伸到了辽国皇都,真是其心可诛。尤其是那阿萨辛派,与大华早已结下梁子,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萧崇女也跟着站起,脸上红潮未退,但神色已是一片凝重与后怕,她低声问道:“我们怎么办?”

杨炯望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目光冰冷锐利,冷哼一声,语气森然:“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区区伽色尼,不过一蕞尔小邦,不度德,不量力,妄图以阴谋诡计撬动天下大势,与大国为抗,不过是自取灭亡罢了。”

杨炯话语中透出的杀意与自信,让一旁的萧崇女心神微颤。只见杨炯说完,不再停留,一把拉住她的手,沉声道:“走!”

两人不再多言,迅速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茫茫草海之中。只余下风吹过草原,掀起层层绿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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