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菘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从身体里抽离。
不知何时起,她站在人行道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墙面,试图抓住某种现实感,但砖石的触感却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般模糊不清。
可她明明不应该在这里啊…
她还在找她的同伴们啊…
不对!她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好像、好像……对!是有任务!有任务,那她现在在哪儿啊?
黄昏的光线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扭曲了,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橘红色。
街道对面的霓虹灯招牌明明灭灭,闪烁的频率与南菘紊乱的心跳完全不合拍。
她抬头望向天空,那里本该有稀疏的星光开始显现,却只看到一片混沌的灰白色,如同被搅浑的水墨。
她少见的有些烦闷,用力抓了抓头发。
这个地方似乎很干燥,哪怕没有太阳的存在依旧燥烈的发疯。
努力动了动脑子,她还是决定往前走。
在她的面前,呈现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场景。
面前的这座城市像一把锈蚀的匕首,插在黄昏与黎明的交界处。
轮廓锋利得能割破天空,那些高耸的尖顶建筑如同某种巨兽的獠牙,刺向铅灰色的云层。
玻璃幕墙早已失去了原本的光泽,现在只剩下无数道龟裂的纹路,像是被时间这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后留下的指痕。
她一个人走在这座城市里。
街道两旁的建筑物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美感——混凝土表面爬满了暗红色的锈迹,如同干涸的血迹;装饰用的金属构件扭曲变形,却意外地形成某种极具张力的现代艺术造型。
最高处那些尖锐的塔楼顶端,永远飘荡着几缕青烟,不知是仍在运转的工业废气,还是这座钢铁丛林自发呼出的叹息。
最诡异的是那些火焰。
它们并非寻常的橘红色,而是一种带着金属质感的苍蓝色,在建筑物的缝隙间、在废弃车辆的底盘下、甚至在人行道的裂缝中诡异地跳动着。
这些火焰似乎遵循着某种未知的物理法则,时而如液体般流动,时而如固体般凝固,偶尔还会逆着重力向上攀升,在空气中留下焦灼的痕迹。
很惊奇,南菘发现时间似乎还在流动,天空在变化。
暮色降临后,整座城市便笼罩在一层病态的光晕中。
霓虹灯管大多已经破碎,仅存的几处光源投射出扭曲的阴影,将街道切割成支离破碎的几何图形。
那些苍蓝的火焰此时显得更加活跃,它们聚集在建筑物的尖角处,如同某种神秘的仪式烛火,又像是无数双窥视人间的眼睛。
而且,她还感受到了雨。
雨并不大,很小,但在这充满硫磺与火焰的地方弥足珍贵。
雨水落下时,并不会熄灭这些火焰,反而让它们燃烧得更加旺盛。
水滴在接触火焰表面的瞬间就被蒸发,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像是这座城市在低声诉说它的痛楚。
雨中的建筑物轮廓变得模糊,但那些尖锐的棱角反而更加突出,仿佛要刺穿雨幕,刺破这个困住它们的维度。
南菘感觉有些想不明白,像这样的地方为什么会有雨的存在?
偶尔会有风吹过,带来远处机械运转的轰鸣声,以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腐朽气息——不是单纯的腐烂,而是某种更为复杂的颓败,像是极致繁华后必然的衰亡,又像是故意维持的破败美学。
风掠过建筑物之间的狭窄缝隙时,会发出尖锐的啸叫,宛如这座钢铁巨兽垂死的哀鸣。
她有些不明白,明明她是不知所以的来到了这个地方,那为什么她在这阵雨中感受到了白谛的气息?
明明她的精神图景才跟水相关,那白谛存在的气息又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出现?
她想不通,只能继续走。
不知疲倦,不知劳累。
废墟般的繁华中,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
过去与未来在此交汇,形成一种永恒的现在——既是终结,也是开始;既是死亡,也是重生。
那些流动的火焰或许正是这座城市的生命象征,以毁灭的姿态永恒地存在着。
\"这是...第几天了?\"
南菘喃喃自语,声音在喉咙里干涩地滚动。
她试图回忆上一次清醒的时刻,却发现记忆像被撕碎的纸片,无论如何拼凑都无法形成完整的画面。
时间在这里似乎失去了意义,那座最高建筑上的秒针、分针、时针全都扭曲缠绕在一起,变成一团乱麻。
一阵极强的热浪卷过街道,南菘下意识地抬头想护住脸。
风里夹杂着某种腐朽的气息,像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吹来的。
街道两旁的建筑物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风化、剥落,墙皮一片片脱落,露出里面锈蚀的钢筋。
远处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如同末日的丧钟。
\"这里的世界终于要结束了吗?\"这个念头在南菘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没有引起她应有的恐慌。
相反,她感到一种奇怪的平静,仿佛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大雾弥漫开来了。
就在此时,浓雾中浮现出一个身影。
那是个女人,高挑得令人惊叹,至少有1米75以上。她走路的姿态优雅而从容,每一步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舞蹈动作。
鸦青色的长发在背后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发梢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仿佛有生命一般。
南菘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那发丝间闪烁着奇异的光泽,不像是反射的光线,倒像是从内部透出的微光。
女人的服饰极具异域风情,黑色的长袍上用金线绣着繁复的图案,在昏暗中若隐若现。
那些图案似乎会随着观察角度的变化而改变形态,时而如藤蔓缠绕,时而如火焰升腾。
她头上戴着黑金色的发饰,造型奇特,像是某种古老文明的图腾,在雾气中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但最引她注意的,是她身旁那个奇特的推车。
推车很高,几乎到女人的腰部,由一头南菘从未见过的生物拉着。
那生物有着牛一般壮实的躯体,却长着马一样优雅的脖颈和头颅,眼睛大而明亮,在雾中泛着翡翠般的光泽。
它的皮毛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银灰色,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仿佛有星辰在其中流转。
推车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形状各异,材质也各不相同。
有的晶莹剔透如水晶,有的粗糙古朴如陶土,还有的闪烁着金属光泽。
每个容器中都盛放着不同颜色的液体或粉末,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鲜艳夺目。
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些瓶罐表面竟然生长着鲜花——鲜红的玫林笙、洁白的栀南花、紫色的兰菌草,还有一些南菘从未见过的奇异花卉,它们并非插在花瓶中,而是直接从瓶身生长出来,根系缠绕在容器表面,花朵却开得娇艳欲滴。
推车南菘并不陌生,因为她的母亲也有这样的一辆推车曾经带着年幼的她走南闯北,与她共同用脚步丈量整个世界。
但现在在她的眼里,这个莫名出现的女人就这样推着车,独自穿行在末日般的大雾中,与周围崩坏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她的存在仿佛一道屏障,将腐朽与衰败隔绝在外。
南菘看得入迷,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她是谁?从哪来?要去哪里?\"
这些问题在南菘脑海中盘旋。她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却不小心踢到了一块松动的路砖。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街道上格外清晰。
女人也突然停下了脚步。
南菘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在耳膜中轰鸣。
她本能地想要躲藏,却发现双腿如同生了根一般无法移动。
女人缓缓转过头来。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南菘看到了一张无法用语言精确描述的脸——既年轻又古老,既熟悉又陌生。
女人的皮肤如瓷器般光滑,却透出一种历经沧桑的质感。
眼睛是最引人注目的部分,虹膜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白紫色,瞳孔却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如同包含了整个星系的漩涡。
当那双眼睛锁定南菘时,她感到一股电流从脊椎直窜上后脑。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感受——仿佛有无数记忆的碎片突然涌入她的意识,却又在转瞬间消失无踪,只留下淡淡的惆怅和莫名的熟悉感。
女人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就在这时,整个世界突然剧烈地震颤起来。
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建筑物开始扭曲变形,玻璃窗像融化的糖果一样弯曲下垂。
雾气翻涌着,形成一个个漩涡,其中隐约可见其他世界的片段——无边的沙漠、茂密的雨林、高耸入云的尖塔,全都一闪而过。
南菘只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视线开始模糊。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女人对她伸出了手,指尖泛着淡淡的金光。同时,一句低语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时候未到,迷途者...\"
然后,黑暗吞噬了一切。
当南菘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再次跪坐在那座古怪城市冰冷的地面上,双手深深插入头发中。
街道恢复了平静,雾气也消散了大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但当她颤抖着站起身时,却在脚边发现了一朵从未见过的花——花瓣呈现出梦幻的白紫色,花心却闪烁着微弱的金光,就像那个女人眼睛的颜色。
南菘小心翼翼地拾起那朵花,花瓣触感冰凉而坚韧,如同最上等的丝绸。
当她将花凑近鼻尖时,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既像雨后森林的清新,又像古老典籍的墨香,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气息。
\"这不是梦...\"
南菘喃喃自语,将花紧紧攥在手心。
她环顾四周,试图寻找那个神秘女子留下的其他痕迹,却只看到寻常的街道和匆匆走过的行人,他们神色如常,似乎对刚才发生的异变毫无察觉。
南菘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刚刚经历了一场普通人无法感知的相遇。
那个女人,那个推车,那些奇异的瓶罐和花朵——它们都属于另一个维度,另一个世界,或者更准确地说,属于世界之间的缝隙。
“我们之间一定有什么关系……”南菘心里念着。
但她手中的花忽然散开了——不,那不是花,而是某种更为奇异的东西。
那些柔软如丝绸的\"花瓣\"在触碰到她指尖的刹那,如同活物般舒展开来,露出其下细密的脉络,竟是无数片半透明的银色叶片,边缘泛着幽蓝的磷光,像是被月光浸透的刀刃。
它们在她掌心悬浮了一瞬,随后骤然飞散,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在空气中划出无数道银色的轨迹。
南菘的视线追随着它们,却在某一刻猛然僵住——
叶影纷飞间,她看到了记忆深处的画面。
南白茶松镇,那座被松林与雾气环绕的古老小镇。她曾在镇上的石阶尽头,遇见过的一位老者。
她还记得在最后神殿坍塌之后他站在一片废墟中,对她说:\"有些东西,不是消失了,只是在等待。
我一直在等。\"
然后便消失离开了,像突然落下的星星。
而现在,她再次看到了他——可眼前的景象却让她血液凝固。
老者依旧站在那里,可他的装束已截然不同。
暗金色的长袍上绣满繁复的咒文,衣摆垂落处,无数细小的血色符文如活物般蠕动。
他站在一座漆黑的祭坛之上,四周环绕着身披猩红铠甲的战士——如果那还能称之为\"战士\"的话。
他们的盔甲缝隙间延伸出无数漆黑的触须,如同某种深海生物的肢体,缓缓蠕动,时而蜷缩,时而伸展,仿佛在呼吸。
而老者的手中,正高举着一株植物——正是她刚刚触碰过的那一株。
南菘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一种本能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喉咙。
她不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可她的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后退,颤抖,甚至想要转身逃离。
\"为什么……\"
她喃喃低语,可声音还未落下,老者手中的植物骤然崩解,化作一道刺目的白光。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随后——
倾盆大雨轰然而下。
不是普通的雨水,而是某种带着金属腥气的暗银色液体,如同融化的水银,沉重而冰冷。
它们砸在这座钢铁与火焰铸就的城市上,发出刺耳的嘶鸣。
火焰被浇灭,却又在下一秒重新燃起,只是这一次,它们不再是苍蓝色,而是某种近乎漆黑的暗红,如同干涸的血迹被重新点燃。
雨水冲刷过街道,南菘看到那些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在雨水中溶解,化作粘稠的液体,顺着地面的沟壑流淌,最终汇入城市中央的某处深渊。
而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那些溶解的金属中,隐约浮现出无数张扭曲的人脸,它们无声地尖叫着,随后被彻底吞噬。
\"这到底是什么……\"她颤抖着低语,可无人回应。
只有雨,无尽的大雨。
以及那株早已消散的植物,在她掌心留下的最后一丝冰凉触感,仿佛在提醒她——
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而在她眼前一一一城市,在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