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银针般刺入龟裂的大地,南菘站在城市废墟中央,不知何时她身体上穿上的黑色长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指,那上面缠绕着某种类似血管的暗金色丝线,正随着她的呼吸明灭闪烁。
\"外来者,你见到它了吗?\"
一道古怪浑厚声音响起时,南菘感到颅骨在共振。
这不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声波,而是直接在她脑髓深处震颤的低鸣。
她抬头望向天际,看到雨幕中悬浮着无数玻璃碎片般的空间裂痕,每个裂痕里都倒映着不同的毁灭景象。
她有些迷茫的听着,不知道她该做出什么反应。
\"我...\"
声带像是被铁锈粘合,发出的音节立刻被雨水溶解。
她也不知为何,明明只是一句问话,可她却从中听到了滔天怒火,却又隐忍到极致,似乎是拥有一念之间便可翻天覆地的本领却极尽压制。
推车上的黑布突然无风自动,露出下面堆积的透明容器——那里面漂浮着各种颜色的光团,像被囚禁的萤火虫般撞击着器壁。
世界在她眼前开始折叠。
摩天大楼如同被孩童推倒的积木,却在倒塌过程中化作漫天飞舞的蝴蝶。
南菘感到有冰冷的手指探入她的咽喉,不是从外部,而是从食道内部向外摸索。
在窒息前的刹那,她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
温暖突然包裹全身。
南菘发现自己躺在云絮构成的海洋里,这些云朵有着丝绸的质感,却散发着檀香的气息。
她的黑袍变成了缀满星光的纱衣,推车则化作一棵半透明的水晶树,枝条上悬挂着那些容器。
\"阿里莎,我有一个交易。\"
声音清亮得像是冰川融水。南菘转头看见云层中浮现的少年——不,那不能称之为少年,更像是用月光和雾气捏成的人形。
它的轮廓在不断蒸发重组,唯有左眼下方一颗朱砂痣始终清晰。
南菘感到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喉咙里滚出不属于自己的笑声:
\"亲爱的地霖,三十二个雨季不见,你眉心的裂痕又加深了。\"
她的手指自动抬起,在空中划出暗红色的轨迹,
\"这次想要典当什么?你那能看穿时间脉络的眼睛?还是可以聆听万物低语的双耳?\"
月光人形剧烈颤抖起来,组成身体的雾气不断崩散又凝聚。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它的声音突然带上金属摩擦的嘶哑,
\"我要交易与生俱来的'甘霖'天赋。自从在翡翠峡谷觉醒天赋能力,我就再未有过安宁。\"
水晶树的枝条突然疯狂生长,将几个容器推到南菘面前。
透过器壁,她看到里面浮现出记忆片段:
沙漠中逃亡的月光背后炸开血花,黑森林里狼群撕咬着散发微光的躯体,悬崖城市上空盘旋着金属巨鸟...
\"看啊,多美味的绝望。\"
南菘听见自己发出陶醉的叹息,手指抚过容器表面,
\"但你知道规矩,阿里莎只交易后天获得的东西。那些与灵魂烙在一起的天赋...\"
她的指甲突然暴长,刺入其中一个容器,
\"就像试图把彩虹从雨水中剥离。\"
它的身体突然凝固成实体,南菘这才看清她破旧斗篷下遍布的可怖伤口——那些伤痕在自行开合,像无数张小嘴在无声尖叫。
\"我自愿剥离灵魂烙印!\"
地霖抓住自己胸前悬挂的青铜罗盘,
\"用这个做媒介不行吗?这是黑森林的守林人给我的...\"
\"镇魂鬼尸的罗盘?\"
南菘感到自己的瞳孔骤然收缩成竖线,
\"难怪你能活到现在。
原来他把你早当成了值得托付生命的家人。
但亲爱的,你还没明白吗?\"
云层突然被染成血红色。
但那道灵动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想交易我与生俱来的能力,我真的受够了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
我去过的地方太多了,峡谷、沙漠、崖城……每一个地方都让我感到疲惫不堪。”
地霖的声音充满了无奈和哀伤,仿佛它已经经历了无数的苦难。
它继续说道:
“而且,我在每个地方都无法停留太久。
我为数不多交到的朋友,也因为我的缘故,不得不离开那座黑森林。
如今,我已经不知道他身在何处了。”
地霖的声音渐渐哽咽起来,那瞬间他似乎想起了与朋友分别的那一刻,心中充满了痛苦和不舍。
“而我,只能苟延残喘地活下来,继续在这世间漂泊。
我知道,这次我恐怕是活不下来了。所以,请你……请你……”
地霖的话语突然中断,它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无法再说出一个字。
南菘静静地听着地霖的诉说,她的声音依然懒洋洋的,但其中却透露出一丝冷漠。
“上天赋予了你如此强大的本领,却偏偏忘记给你足够强大的防御能力来保护自己。
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的天赋如此强悍,我实在是无法与你进行交易。”
南菘的回答毫不留情,似乎对地霖的遭遇并没有太多的同情。
然而,地霖并没有放弃,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决绝:
“但我是……是自愿的,我愿意与你交易。”
这一次,地霖的声音异常坚定,没有丝毫的犹豫。
南菘沉默了片刻,然后轻笑一声:
“若你所言为真……”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坠落的鸦羽,却又沉得仿佛压着万古的叹息。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水晶树的枝桠,那些被封存的记忆光团在她的触碰下微微震颤,像是畏惧,又像是哀求。
“那么,我又该以何自保?”
她缓缓抬眸,眼底倒映着虚幻的月光与雾气。
“你的天赋,的确令人心动——窥见命运之河的涟漪,聆听万物湮灭前的低语……多么令人嫉妒的权能啊。”
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悲凉的弧度,她的指尖划过自己锁骨间那簇幽蓝的火焰,火焰猛地蹿高,映照出她眼底一闪而逝的贪婪与恐惧。
“可逆天而行,终究要付出代价。”
云层在她话音落下的刹那翻涌如怒涛,远处传来某种庞然巨物苏醒般的低鸣。
她猛地攥紧掌心,火焰被硬生生掐灭,只余一缕青烟缭绕。
“连‘祂’都护不住你……”
她低低地笑了,笑声里掺杂着某种近乎绝望的讥诮。
“那位来自世界尽头的古老存在,坐拥无尽疆域与永恒生命的霸主,甚至不惜撕裂自己的神格为你重塑天赋……可结果呢?”
她突然逼近那朦胧的雾气,近乎残忍地戳穿那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真相——
“你活下来了,可这份生机,却成了新的诅咒。”
水晶树上的容器一个接一个地炸裂,记忆的碎片如锋利的刀片四散飞溅。
月光的虚影在碎片中扭曲。
“祂在找你。”
她退后一步,声音轻得近乎温柔,却让整个云层幻境开始崩塌。
“或许这一次……你终于找到了一个愿意为你赴死的朋友。”
地霖沉默了。
寂静在云层间蔓延,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一瞬。
它的身影——那由月光与雾气拼凑而成的残破形体——微微摇曳着,像是风中的残烛,随时会熄灭。
“祂找不到我了。”
它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释然的平静。
“也就是阿楼……找不到我了。”
南菘看见它的轮廓边缘开始缓慢溃散,像沙粒般簌簌剥落,化作细碎的光点,飘向虚无。
“我的实体已散,灵魂不会存在太久。”
它顿了顿,雾气凝聚的指尖轻轻抬起,似乎想要触碰什么,却又在半途无力垂落。
“我不会拖累阿楼的。”
“或许,找到你交易,是个错误的决定。”
地霖的声音忽然染上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意里没有后悔,只有某种近乎温柔的笃定。
“但我不后悔。”
它的身形微微前倾,仿佛在凝视南菘——或者说,凝视着占据阿里莎身体的南菘。
“因为在我心里……你也算我的朋友。”
“我的朋友,我们还会再见的。”
南菘感到胸腔里猛地一窒,像是被某种无形的手攥紧。
“而且,在我这种情况下,你竟然还来找我……想救我。”
地霖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自言自语。
“你甚至……不顾忌找不到我后的一切。”
月光与雾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南菘看见地霖——那团即将消散的虚影——缓缓转向自己。
然后,她感觉到自己的瞳孔骤然收缩。
“自作多情。”
她的喉咙里滚出一声古怪的冷笑,声线冰冷得近乎陌生。
可南菘却敏锐地察觉到,这具身体——阿里莎的身体——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总之……还是谢谢你。”
地霖的声音轻得像是叹息。
“让我有这个机会。”
雾气翻涌,它的轮廓愈发模糊。
“阿楼不会伤害你的。”
她顿了顿,最后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我也不会拖累你的。”
“或许,这个结局对我来说……也算不错。”
话音未落,南菘感觉阿里莎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半跪下来,指节死死抵住云层,指缝间骤然迸发出熟悉的水流——那是地霖的力量,是曾经属于它的天赋。
月光与雾气剧烈翻涌,南菘看见阿里莎猛地攥紧拳头,一颗璀璨的星辰从她掌心挣脱,如箭矢般射入那片即将消散的雾霭之中。
“我从不接受……无缘无故给予我的东西。”
阿里莎的声音依旧冷漠,可南菘却清晰地听见了那一丝几不可察的哽咽。
下一秒,她感觉到身上所有的装饰品——那些镶嵌着宝石的臂钏、缠绕着暗纹的项链、甚至是发间垂落的珠饰——全部化作细碎的光尘,消散无踪。
而在那片即将湮灭的雾气里,一柄皇冠缓缓浮现。
它由星辰铸就,边缘流淌着月光的银辉,静静地悬浮在虚无之中,像是某种无言的告别。
在世界的尽头,火焰如狂怒的神只般咆哮,将天空与大地一同点燃。
无边的岩浆之海沸腾翻滚,仿佛亿万头赤红的巨兽在深渊之下厮杀,每一次喷涌都将苍穹撕裂,炽烈的火雨倾泻而下,烧灼着这片早已支离破碎的疆域。
而在那烈焰的最深处,祂降临了。
全部的祂。
八颗猩红的眼瞳在混沌中睁开,每一只都倒映着不同的毁灭之景——有的映照着燃烧的星河,有的凝视着崩塌的文明,有的则注视着凡人的绝望。
祂的身躯扭曲而庞大,如同无数条巨蛇与龙骸的融合,漆黑的鳞甲上流淌着熔金般的纹路,每一次呼吸都掀起焚风,将整片火海搅动成狂暴的漩涡。
红莲般的烈焰在祂身上炸开,却无法伤及祂分毫,反而像是臣服的奴仆,在祂的鳞片间跳跃、缠绕,最终化作祂周身流转的炽光。
突然,祂的视线转向那座悬浮于火海之上的城市——那曾是囚禁“小地”的牢笼,由傲慢的征服者们铸造,如今却成了祂怒火下的祭品。
岩浆如活物般暴起,化作千万条赤红的巨蟒,瞬间吞没了整座城池。
高塔在熔流中崩塌,城墙如蜡般融化,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战士们——那些浑身爬满黑色触须的猎手们——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便被翻涌的火舌卷进深渊。
他们的触手在烈焰中疯狂扭动,却只能化作焦黑的残渣,被炽热的洪流彻底吞噬。
然而,毁灭来得太快了。
火焰的流动超越了现实的界限,空间的壁垒在高温中扭曲、破碎。
世界像一面被重锤击打的镜子,裂痕蔓延,最终——“境”被打破了。
在那一瞬间,火焰不再只是火焰,而是某种更古老、更恐怖的存在。
岩浆化作流淌的血液,火海变成蠕动的脏器,而祂——那八目的可怖之物——终于完全展露了真容。
祂不再是“怪物”,而是某种更接近“法则”的东西,是毁灭本身,是终焉的具象化。
而在破碎的“境”之外,有什么东西正在凝视着这个世界。
而之后发生的事南菘则并不知道了。
很快她再一次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