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功夫。”东方曜那声赞从观武台上落下,他搭在扶手上的右手食指,在乌木拐杖的蟠龙鳞片上轻轻一刮,紫锦袖口随着动作滑至肘弯,那对血瞳微微眯起,像品酒人尝到佳酿时,为辨余味而半阖的眼帘。
话音落尽,他左膝忽然向上一抬。这个动作让紫袍下摆的蟒纹金线骤然绷紧,袍角垂落处现出靴尖上嵌的墨玉方头。几乎同时,右手握着的拐杖向地面虚虚一点,杖尖离台板尚有三寸,观武台下方的砂地却无声陷出个铜钱大的浅坑。
“季老,你怎么看?”东方曜头颅微侧,只让下颌偏过三指宽度,几缕银发从肩头滑落,垂在紫锦蟒纹的领缘。握着乌木拐杖的五指同时收紧。
“太极阴阳相流转,内外兼修证混元。随心借力神通技,无根无极法自然。”季老吟罢,捻须的右手缓缓垂落。那缕银须从他指间滑脱时,尾梢在空中颤了三颤。他将手放回膝头,五指平展如摊开古卷。
“确是武当内家功夫无疑。”最后七字出口时,他眼帘完全抬起。那双清亮的眼睛此刻澄澈如秋潭,目光虚虚投向场中二人,却又仿佛穿透了她们。
“宁姑娘莫怪,实在是武当避世已久,老夫怕有人假冒。”季老话音落下,右手虚按胸前的姿势未变,只将掌心向内又收拢半分。五指蜷曲的弧度更明显了些。
他下颌微收的幅度加大了些许,银须垂落,末梢轻轻扫过绣着暗八卦纹的衣襟。目光转向天竞时,眼帘压得更低了些。
“嘛,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天竞闻言,右腿轻轻晃了晃。那晃动的节奏很松散,草鞋尖在空中画出的弧线一次比一次短,她嘴角向一边歪去,左颊那个梨涡浅浅地现了出来,没等成形又隐去了。
她晃动的腿忽然放下。鞋底触地没出声响,只将砂地上几粒碎石轻轻拨开了。目光从季老银须移向他低垂的眼帘,眸子里的光很亮,像清晨照在溪石上的阳光,明晃晃的,却不灼人。
“好好好,风少侠,你带宁姑娘去厢房看看。”东方曜紫袍广袖忽地向后一拂。话音未落,右手已从扶手抬起。五指松松指向西侧月洞门的方向。
……
却说那风铃儿引着天竞转过回廊,推开东厢房楠木门扇时,满室尘埃在斜照里浮沉如金屑。天竞反手掩上门闩的刹那,忽将右手食指抵在唇前,指尖在唇珠上轻轻一压。
她左袖随即拂过面门。粗布袖口擦过颧骨时带起细碎“沙沙”声,竟似春蚕食桑。五指自下颌缘向上徐徐抹去,所过之处肤色渐次蜕换:先是耳后露出玉般莹润的底色,继而两颊那层晒出的小麦色如潮水退去,最后额前被粗布勒出的淡红痕也消散无踪。
待手掌抹至发际,她忽地低头。单马尾散落如瀑,发绳不知何时已断作三截,委落尘埃。她右手顺势插入发根向下一捋。
那头青丝竟在指间变了质感,从枯槁转为流水似的柔滑。有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颈侧,她用小指轻轻勾开时,指尖在耳垂后某处极快地一按。
“咔”一声轻响,似玉簪断在锦匣里。她下颌骨的轮廓便微妙地松动了三分。粗布衣领此刻忽显松垮,她左手扯住右襟向侧一拉,盘扣竟全数崩落,露出内里月白色的中衣。
此时,她方从包袱底层抽出一物。原是个油纸裹的狭长包裹,展开来竟是件素白道袍,领襟用银线绣着细密的云雷纹。她振衣披上身时,宽袖在尘埃里荡开清风。
“山风渐涌浪花急,近兀闻猴儿呓语。自觉幽逸,有谁搭理?”天竞吟罢,缓缓踱至窗前。她左手虚按窗棂,右手仍捻着那缕湿发,发梢在指间绕成个松松的环。窗外确有风起林涛之势。
“不过说实话,我当年还没出谷的时候都没打扮成这样过。”天竞右手忽然探向肩后,将一绺湿发撩到胸前。她低头捻着发尾,指尖顺着发丝向下捋,水珠便簌簌落在素白道袍上,晕开几处深色的圆斑。
她抬起眼帘,目光穿过半开的窗牖,投向远处渐隐的青山轮廓。唇角无意识地向上弯了弯,像是想起了什么极有趣的往事。她任那绺湿发弹回肩后。整个人向后一靠,脊背抵上冰凉的墙面,白色道袍在昏光里铺展如将融的雪。
“陪猴子玩?”风铃儿搭在门板上的手倏然一紧。她本已转身要走,此刻却顿住身形,右足足跟在地面碾了半圈。
“吔吧。”天竞轻轻摊手,宽大的道袍袖子随着动作滑落,露出两截伶仃的手腕。
“莫闹咧!”这声唤脆生生劈开厢房里的昏沉,晓秋的嗓音字音里裹着三分嗔怪七分焦急。话音未落,外头回廊已响起连串细碎足音,倒像谁趿着软底绣鞋在急急地赶。
门缝外隐约可见灰色裙裾一闪,随即是袖口拍打门板的“啪啪”声,不重,却密得很,活似春雨敲着油纸伞面。
“晓秋姐。”风铃儿按在刀柄上的手倏然松开。她侧身让开半步视线落在对方灰色裙裾的绣花缘边上。按刀的手虽已松开,指尖却仍虚虚搭在刀锷吞口处。
“哎呦喂,东方老贼这一手玩得滑滴滴的嘛!”晓秋炸得门板都颤了颤。她话音未落,整个人已从风铃儿让出的缝隙里挤进来,那右手顺势往腰上一叉,五个指头张得像把蒲扇。
“所以还是我机灵~”风铃儿闻言,单马尾往肩后一甩,尾梢险些扫到晓秋鼻尖。她右手五指在刀柄上轮番敲击,敲出一串轻快的“哒哒”声,活似雨点叩窗。
“你看我多聪明。”她说这话时,左脚尖点地旋了半圈,披风下摆旋开朵墨色的花。旋到面朝晓秋时,忽然将左手食指竖到唇前,眼睛眨得飞快,“这就叫见招拆招~”
“兴得一头核子!”晓秋从鼻孔里“嗤”地喷出股气。她右手原本叉在腰上,此刻忽地抬起,食指快如蜻蜓点水般戳向风铃儿额头,却在将触未触时倏地收住,只留指尖虚虚悬在那片光洁的皮肤前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