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亡名录、部队战史、战后迁葬记录、地方志、甚至一些战地日记的扫描件。
都未能直接找到“丙-柒”墓地的确切位置和迁葬信息。
他一度陷入僵局。
苏晓岚反复强调梦中的关键——沈惟安牺牲时紧捂心口的动作,以及那片银花瓣!
她推断,如果遗骸尚未被迁走或破坏,在颈部(伤口位置)或胸腔附近,极有可能残留着金属物品(变形的银花瓣)!
陈博转变思路,不再死磕编号,而是搜索“淞沪会战西郊战场”、“遗骸发现私人物品”、“未迁葬墓地”等关键词。
开始重点查找记录中有提及发现小件金属饰品或身份不明但伴随特殊物品的遗骸信息。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在一个极其冷门的、由民间抗战历史研究会维护的论坛深处,找到一份扫描的、字迹潦草的笔记残页。
笔记记录者自称是战后参与过部分尸体收殓的义工后人。
笔记的字迹已经模糊了,其中提到在“西郊原厂东侧约三里,一片被炸毁的果园边缘”。
曾有一处标记不清的临时掩埋点。
笔记中手绘的标记符号,经陈博比对,与“丙”字有几分相似,旁边有个模糊的“7”。
他们在收敛其中一具颈部有严重创伤的军官遗骸时,在其紧贴心口位置的衣服碎片下,发现了一枚“被血污锈蚀严重、压扁变形的小银片,形状似花”。
这个发现没有上报,银片也下落不明可能被当作无价值的垃圾丢弃了。
笔记中描述的地点特征,与苏晓岚梦中感受到的战场环境隐隐吻合!
陈博立刻锁定该区域,结合旧地图和现代卫星图,最终将范围缩小到上海西郊一处现已规划为城市绿地公园的边缘地带。
……
陈博对历史、密码学、神秘学有浓厚兴趣,知识面极广但不成体系。
自从陈博知道了关于这些灵异事件以后,非要跟着苏晓岚一起去看热闹,也就是因为这个,苏晓岚第一次见到了陈博的真容。
陈博蓬松的头发像团被揉皱的棉絮,肆意支棱着,几绺不服帖的发丝垂落在黑框眼镜上,镜片后那双眼睛总像受惊的小鹿般躲闪游离。
他永远裹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深灰色连帽衫,帽檐下的脖颈处沾着星星点点的饭渍,衣角还挂着没扯干净的线头,像是被随手打了个潦草的结。
在人前,陈博总是蜷缩着肩膀,像株被风雨压弯的芦苇。
与人对话时甚至会紧张地绞着手指,嘴唇翕动半天才挤出几个低沉的音节,苍白的脸色在黑框眼镜的映衬下愈发寡淡。
可一旦面对电脑屏幕,或是聊起钟爱的专业话题。
陈博整个人便如同被点燃的烟火,眼神迸发出灼热的光,指尖在键盘上翻飞如蝶,犀利的观点化作连珠炮般的话语倾泻而出。
与平日里那个木讷的躯壳完全两模两样。
……
苏晓岚带着陈博负责技术定位和记录和一个以“记录抗战时期普通民众苦难史”叫温静的记者身份参与。
这位记者是为了方便沟通和获得部分许可才邀请加入的,三人一同前往浙西。
在荒草丛生、几乎无路的废弃村落柳树沟后山,依据陈博圈定的范围和当地向导。
那位老文史爱好者的侄子的指引,他们在一片茂密的杉木林深处,找到了那个早已被藤蔓和落叶覆盖的乱葬岗。
没有墓碑,只有微微隆起、被岁月抚平的小土包。
在金属探测仪(寻找怀表)和极其细致的小范围试探性挖掘下,他们花费了整整两天时间,忍受着蚊虫和疲惫,小心翼翼地翻查了多处疑似点位。
就在希望快要渺茫时,在一处相对独立、土质略有不同的土包下约半米深处,金属探测仪发出了强烈的信号!
小心挖掘后,一具相对完整的女性骸骨显现出来。
最令人震撼的是——在她胸腔肋骨的位置,骸骨的手骨以一种紧握的姿态交叠着。
而在手骨下方,泥土中静静地躺着一枚锈迹斑斑、但表壳上刻字“沈惟安 甲寅年冬月廿七”仍清晰可辨的黄铜怀表!
这枚怀表,如同跨越时空的信物,无声地诉说着林晚秋至死不渝的等待和执念。
现场一片寂静,只有山风吹过林梢的声音。
苏晓岚蹲下身,轻轻拂去怀表上的泥土,心中酸楚与敬意交织。
“晚秋,我找到你了。” 她低声说。
上海西郊 沈惟安:相比荒山的艰难,在城市公园边缘的行动更需要技巧和许可。
温静的记者身份和提前与公园管理方的沟通。
以“寻找抗战遗迹,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素材收集”为由,起了作用。
在陈博锁定的、位于公园绿化带边缘与待开发区交接的狭长区域,他们同样进行了小心的探测和挖掘。
寻找“银花瓣”如同大海捞针。但苏晓岚心中那份源自灵视的微妙感应,在靠近某个特定点位时,眉心微凉的感觉会略有增强。
她凭着这份直觉,指挥挖掘。
果然,在挖到约一米深时,发现了一具男性骸骨。
骸骨颈部骨骼的损伤清晰可见,与弹孔位置吻合。
当苏晓岚小心地清理骸骨胸腔附近的泥土时,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小块极其坚硬、与周围土质不同的东西——一枚被压得扁平、严重氧化发黑,但边缘轮廓依稀可辨,玉兰花瓣形状的小银片!
它紧紧地嵌在几根肋骨之间,仿佛与主人的骨血融为了一体。
看到这枚历经战火、时光和泥土掩埋,却依然坚守在原位的银花瓣,陈博和林薇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沈惟安上尉……久等了。”
苏晓岚郑重地将银花瓣取出,用软布包好。
至此,两人的遗骸和最重要的信物,都已找到。
苏晓岚将林晚秋和沈惟安的遗骸经过一些专业收殓处理,以及那枚承载着无尽思念的怀表、那片象征着生死相随的银花瓣,带回了江南。
她没有选择任何一方的故乡,而是挑选了一处风景清幽、面向广阔水泽,江南故里的宁静墓园。
合葬仪式简单而庄重。
没有繁文缛节,只有苏晓岚、陈博、文静,以及闻讯赶来的老周。
老周提供了收殓遗骨的专业帮助和墓地的门路。
一方朴素的青石墓碑立起,上面并排刻着:
沈惟安 上尉 (1914 - 1937)
林晚秋 女士 (1915 - 1937)
下方一行小字:
“未央之约,今夕得圆。山河为证,永世相伴。”
……
苏晓岚将那面裂开的民国婚镜,轻轻地摆放在墓碑前。
她看着那道狰狞的裂痕,心中百感交集。
这是他们爱情的见证,也是他们痛苦执念的囚笼。
苏晓岚 对着墓碑,也对着镜子,轻声但清晰地说:“林晚秋,沈惟安。”
“你们的信物,我带回来了。”
“你们的故事,我见证了。”
“你们的执念,我感受到了。
“今日,山河无恙,故土安宁。”
“你们的未央之约,由这方天地为证,终于圆满了。”
“请你们……安息吧。”
……
苏晓岚深吸一口气,仿佛受到某种无形力量的感召,缓缓蹲下身,伸出双手,轻轻地、如同对待最珍贵的易碎品,捧起了那面裂开的婚镜。
这一次,她的动作不再仅仅是修复器物,更像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苏晓岚的指尖,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源自眉心灵视能力的微光,轻柔地抚过镜框上鸾凤和鸣的雕花。
最后,停留在那道最深、最狰狞的裂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