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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府门前的白幡在暮春的风里瑟瑟发抖,像垂死之人最后的叹息。元春薨逝的消息传来不过三日,这座百年国公府已然换了人间。往日里车马喧嚣的荣宁街,此刻静得能听见落叶滚过青石板的声响,那声音细碎而固执,仿佛在数算着这座府邸最后的时光。

贾母靠在荣庆堂的紫檀木榻上,双眼望着窗棂外一株将谢未谢的海棠。那海棠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在斜阳里透出几分血色来。老太太已经三天没怎么说话了,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的空壳,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偶尔还会闪过一丝锐利的光,那是她年轻时当家作主时才有的眼神。

王夫人跪在榻前,双手捧着一盏参汤,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眼睛红肿着,脂粉被泪水冲刷出沟壑,露出底下青黄的脸色。这位一贯端庄持重的荣国府二太太,此刻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连跪姿都显得佝偻。

“母亲,您用些汤吧。”王夫人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元春她……她若在天有灵,定不愿见您这般……”

“元春……”贾母终于开口了,声音轻得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的元春,最后可说了什么?”

王夫人手中的汤盏微微晃动,几滴褐色的汤汁溅在青砖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宫里传话的人说……说娘娘去得安详,是在睡梦里走的。”

“安详?”贾母忽然笑了,那笑声干涩得像枯叶摩擦,“在那种地方,哪有什么安详的死法。”

堂内的空气骤然冷了几分。侍立在旁的鸳鸯悄悄打了个寒颤,她抬眼去看老太太,只见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神情——不是悲痛,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洞悉,仿佛看穿了层层锦绣下的森森白骨。

贾母缓缓转动脖颈,目光落在王夫人脸上。那目光如有实质,压得王夫人几乎抬不起头来。

“你以为,”贾母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姐姐当年,真是病死的吗?”

王夫人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母亲……您说什么?我姐姐她……”

“我说薛姨妈。”贾母的声音依旧平静,可那平静底下涌动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你的亲姐姐,薛家的当家主母,你以为她是怎么去的?”

“姐姐不是去年春天染了风寒,药石罔效才……”王夫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她看见贾母眼中那抹讥诮的光。

堂内陷入死寂。远处隐约传来做法事的诵经声,还有女眷压抑的哭泣,那些声音透过重重门帘传来,变得扭曲而诡异,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回响。

贾母没有回答,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你还记得迎春回门那次吗?”

王夫人怔了怔,不明白老太太为何突然提起这个。她当然记得,那是去年秋天的事,迎春嫁到孙家不过半年,回来时整个人瘦得脱了形,手腕上青紫的伤痕在衣袖下若隐若现。那孩子在贾母跟前哭得几乎背过气去,说孙绍祖如何打骂她,如何作践她带去的丫鬟。

“记得……”王夫人垂下眼帘,“那孩子命苦。”

“命苦?”贾母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咀嚼着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她的命不是天定的,是我们给的。是你那好兄长,为了五千两银子,亲手把她送进了狼窝。”

王夫人的脸白了白。这件事府里人人心知肚明,却从未有人敢在贾母面前说得这样直白。

“迎春最后一次回来,手腕上全是伤。”贾母继续说,声音平板得可怕,“她跪在我跟前,求我救她。她说孙绍祖当着她的面糟蹋丫鬟,还说‘你爹欠我的银子,我把你买来,天经地义’。”

堂内响起倒抽冷气的声音。鸳鸯连忙摆手让其他丫鬟退下,自己也退到门边,却不敢真的离开。

“你怎么跟她说的?”贾母盯着王夫人,“你当时怎么劝她的?”

王夫人的嘴唇颤抖起来。她记得自己拉着迎春的手,苦口婆心地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好好伺候丈夫是女人的本分。”“孙家现在正得势,你忍一忍,等有了子嗣就好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哪能和离?传出去让人笑话。”

“我……我是为了她好……”王夫人艰难地说,“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是自古的道理……”

“好一个自古的道理!”贾母突然提高了声音,那声音尖锐得刺耳,“所以你让她回去继续挨打,回去受辱,回去等死!结果呢?不到三个月,她就‘病逝’了。十八岁的年纪,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王夫人瘫坐在地,参汤打翻在地,瓷片碎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惊心。

“你以为迎春真是病死的?”贾母俯身向前,那双老迈的眼睛此刻亮得吓人,“我请太医去瞧过,太医不敢明说,只摇头叹气。后来我让琏儿暗中查访,孙家的下人说漏了嘴——她是被活活打死的!就因为她劝孙绍祖少喝些酒,那畜生抓起花瓶就砸在她头上!”

“不……不可能……”王夫人喃喃道,“孙家送来的讣告明明说是急症……”

“急症?”贾母冷笑,“那你告诉我,什么急症会让一个十八岁的姑娘浑身是伤?什么急症会让她七窍流血?”

堂内死一般的寂静。窗外的海棠花被风吹落几瓣,粘在窗纸上,像干涸的血迹。

贾母靠回榻上,闭上眼睛,许久才又开口,声音疲惫得像跋涉了千山万水:“现在说说元春吧。”

王夫人猛地抬头,眼中第一次出现了真实的恐惧——不是为元春的死,而是为贾母接下来可能要说的话。

“元春进宫那年,才十五岁。”贾母的声音飘忽起来,像是陷入了回忆,“那么小的一个人儿,跪在我跟前磕头,说‘祖母,孙女去了,您要保重’。我当时拉着她的手不肯放,可她父亲、她叔叔,还有你,都劝我说这是贾家的荣耀,是元春的福分。”

王夫人想开口辩解,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地方是什么去处,你们真不知道吗?”贾母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不得见人的去处’,这是元春自己说的。回家省亲那晚,她拉着我的手哭,说‘当年既送我到那见不得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这时不说不笑,反倒哭个不了’。”

“我那可怜的孩子,她在宫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们谁真正问过?”贾母的声音开始颤抖,“每次宫里来人,你们只问‘娘娘可好’‘圣眷可隆’,谁问过她夜里睡不睡得着?谁问过她想不想家?她才三十出头啊,怎么就‘薨’了?”

王夫人终于哭出声来,不是先前那种仪态周全的哀泣,而是撕心裂肺的嚎啕:“母亲别说了……求您别说了……”

“我要说!”贾母厉声道,“这些话我憋了一辈子,现在再不说,怕是没机会说了。元春到底怎么死的?宫里说是急病,可前儿周太监来报丧时,眼神躲闪,话里话外透着蹊跷。我让链儿去打探,你猜怎么着?元春去前一个月,皇上最宠爱的吴贵妃的父亲,因为亏空库银被查,那案子牵三挂四,隐约扯到咱们家头上!”

王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整张脸血色尽褪。

“咱们贾家,这些年仗着元春在宫里的地位,做了多少事?你哥哥王子腾的升迁,薛家那几桩皇商生意,还有咱们府上那些来路不明的进项……”贾母每说一句,王夫人的脸就白一分,“元春在时,这些自然都有人睁只眼闭只眼。可她一旦失势,这些就成了催命符!”

“您是说……元春她……她是被……”王夫人不敢说出那个字。

“我什么也没说。”贾母忽然又恢复了那种疲惫的神态,“宫闱之事,谁说得清呢?也许是病,也许不是。就像你姐姐薛姨妈——”

她又绕回来了,像是故意要完成这个残忍的圈。

王夫人终于意识到,老太太今日这番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深思熟虑后的摊牌。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袖子擦干眼泪,努力让声音平稳:“母亲到底想说什么?姐姐的死,难道另有隐情?”

贾母看了她很久,久到王夫人以为她不会再回答了。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暮色如潮水般涌入室内,将一切染成模糊的灰蓝色。

“薛姨妈死前三个月,薛蟠又惹了祸事。”贾母缓缓说道,每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这次不是打死人,是卷进了一桩私盐案。那案子牵扯甚广,主审的官员恰好是林如海的同年。”

王夫人的呼吸停止了。林如海——林黛玉的父亲,贾母的女婿。

“薛家派人来求,你哥哥王子腾也来信说情。可这次不一样,皇上正要整顿盐务,撞在刀口上了。”贾母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薛姨妈急得病倒了,薛蟠却躲在外头不敢回家。是宝钗那孩子撑着,一面照顾母亲,一面四处奔走。”

“这些……这些我都不知道……”王夫人喃喃道。

“你当然不知道。”贾母的声音里有一丝讥讽,“那时候你正忙着给宝玉相看亲事,哪有心思管薛家的麻烦?”

王夫人羞愧地低下头。

“后来案子怎么平的,你知道吗?”贾母问。

王夫人摇头。

“是元春。”贾母吐出这两个字,重若千钧,“她在宫里想法子递了话,又让贾家出了三万两银子打点,这才把薛蟠从案子里摘出来。可这事欠下的人情、落下的把柄,哪是那么容易抹去的?”

暮色完全笼罩了荣庆堂。鸳鸯悄悄点了灯,昏黄的光晕在贾母脸上跳动,让那张苍老的脸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薛姨妈是病死的,这没错。”贾母终于给出了答案,可这答案比不说更让人心惊,“可她这病,是吓出来的,是急出来的,是看着薛家这艘破船就要沉了,活活熬干了心血。她才五十岁啊,头发就全白了,临终前拉着宝钗的手,说‘娘对不起你,留给你这么个烂摊子’。”

王夫人想起最后一次见姐姐的情景。那是去年腊月,薛姨妈来贾府小住,夜里姐妹俩说私房话,薛姨妈忽然落泪,说:“我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太纵容蟠儿。如今想管也管不动了,只盼着我闭眼后,你们能照看照看宝钗。”

当时她只当是姐姐年纪大了爱伤感,还安慰说“蟠儿会长大的”。现在想来,那哪里是伤感,分明是诀别前的托孤。

“现在你明白了吗?”贾母的声音将王夫人从回忆中拉回,“薛姨妈、迎春、元春,她们看起来死法不同,可根子上都是一样的——都是被这个家吃掉的。”

“被家……吃掉?”王夫人重复着这个可怕的说法。

“没错。”贾母的眼神锐利如刀,“咱们这样的人家,看着花团锦簇,其实内里早就空了。男人不成器,就靠女人去填——填官位,填亏空,填那些永远填不满的窟窿。元春填了十几年,填到油尽灯枯。迎春填了一次,就把命填进去了。薛姨妈填了一辈子,最后把自己的命也填上了。”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王夫人惨白的脸:“你以为你能例外吗?你以为宝玉能例外吗?”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王夫人心上。她想起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逼死金钏儿,撵走晴雯,在宝玉身边安插眼线,严格控制他和哪些姑娘来往……她做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保住宝玉,保住二房在贾府的地位吗?

可如果连贾府这艘船都要沉了,这些算计又有什么意义?

“母亲,咱们贾家……真的不行了吗?”王夫人终于问出了这个她一直不敢问的问题。

贾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前儿北静王府来吊唁,你注意到他们带来的祭礼了吗?”

王夫人回想了一下。北静王府与贾家素来交好,这次带来的祭礼却比预期中简薄了许多,她当时还以为是王府疏忽了。

“不是他们小气。”贾母看透了她的心思,“是这个时候,谁都不敢和咱们家走得太近。元春一去,宫里没了靠山;你哥哥王子腾在边关吃了败仗,正在被御史弹劾;薛家早就败了;史家那边,你湘云侄女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一样样数来,每数一样,王夫人的心就沉一分。原来这棵看似枝繁叶茂的大树,内部早已被蛀空了。

“那……咱们该怎么办?”王夫人六神无主地问。

贾母沉默了很久。灯花爆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能怎么办?”老太太的声音里满是疲惫,“该散的散,该走的走。我已经让鸳鸯开始清点我的体己,到时候该分给你们的分了,剩下的……给园子里那些姑娘们留着吧,她们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王夫人忽然想起薛宝钗。那孩子聪明稳重,比她哥哥强百倍,可偏偏生在薛家,注定要被那个不成器的兄长拖累。她又想起林黛玉,身子弱,心思重,父母双亡,唯一的依靠就是贾母。如果贾府真的倒了,这两个孩子该怎么办?

还有探春——那个精明能干的庶出女儿,前几日还在为家务事操心,全然不知自己的命运早已被安排好了。王夫人隐约听说,南安太妃看中了探春,想让她代替自己的女儿去和亲。这事还没定,可一旦定了,探春就是下一个元春,下一个迎春。

“母亲,探春她……”王夫人忍不住开口。

“我知道。”贾母打断她,“各人有各人的命,强求不得。”

话虽如此,老太太眼中还是闪过了一丝痛楚。探春是她最欣赏的孙女,有魄力,有才干,若是个男儿身,定能撑起家门。可惜……

夜色深了,远处做法事的声音渐渐停歇。整个贾府沉浸在一种不祥的寂静中,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王夫人从地上爬起来,双腿已经跪得麻木。她看着榻上的贾母,忽然发现老太太真的老了——不是头发白了、皱纹多了那种老,而是从内里透出来的、行将就木的老。这个支撑了贾家半个多世纪的女人,终于也要撑不住了。

“母亲,您歇着吧,我明日再来。”王夫人轻声说。

贾母点点头,又摇摇头:“明日……明日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呢。你回去也好好想想,有些事,该放手的就放手吧。”

王夫人行礼告退。走到门边时,她听见贾母低声说了一句,不知道是对她说,还是自言自语:

“咱们贾家的女人啊,生来就是还债的。还父兄的债,还夫家的债,还儿子的债……还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王夫人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荣庆堂。

夜风很凉,吹在脸上像刀子。王夫人抬头看天,只见一弯冷月挂在光秃秃的枝头,四周没有一颗星星。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元春还没进宫时,也是个喜欢看星星的姑娘。夏夜里,姐妹们躺在凉榻上数星星,元春总说最亮的那颗是北极星,“永远指着北方,不会迷路”。

可元春自己却迷路了,在深宫里迷了路,再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不,不是迷路。王夫人纠正自己,是家里把她送上了那条不归路。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她忽然理解了贾母今日那番话的深意——那不是责怪,不是怨愤,而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试图让活着的人明白:这锦绣繁华下的吃人本质,这女性无法逃脱的宿命轮回。

王夫人走回自己的院子,一路上遇见好几拨下人,个个神色慌张,交头接耳。看见她来,又赶紧噤声行礼。放在往常,她定要训斥几句“没规矩”,可今夜她只是摆摆手,让他们去了。

回到屋里,王夫人没有点灯,就在黑暗里坐着。月光从窗棂透进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影子。她想起姐姐薛姨妈,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姐姐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想起迎春回门哭诉时,自己那些冠冕堂皇的劝慰;想起元春省亲那夜,在辉煌灯火下强颜欢笑的脸……

“我以为我是在护着这个家。”王夫人对着虚空喃喃自语,“原来我护着的,是个吃人的怪物。”

她想起自己逼死金钏儿那天,那丫头跪在地上磕头,额头都磕出血来,求太太饶命。可她当时满脑子都是“不能让她带坏宝玉”“不能坏了宝玉的名声”,硬是让人把那孩子撵了出去。结果不出三日,金钏儿就跳井了。

还有晴雯,那个眉眼有些像黛玉的丫头,病得只剩一口气,被她命人从炕上拖下来,只准穿贴身衣服撵出去。后来听说那孩子出去没两天就死了,临死前还喊着“宝玉”。

她做这些的时候,从未觉得自己有错。她是母亲,保护儿子天经地义;她是主母,管教下人理所应当。可今夜,在贾母那番话的映照下,她忽然看见了自己手上沾着的血——不是真的血,是比血更可怕的,一种经年累月浸染进骨子里的冷漠和残忍。

这冷漠和残忍从何而来?王夫人不愿深想,却又不得不想。是从她嫁进贾家那天开始的?还是从生下宝玉,意识到这个儿子是她全部指望那一刻开始的?抑或是更早,从她作为王家小姐,被教导“女子无才便是德”“夫为妻纲”“母以子贵”时就开始了?

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已是三更天了。王夫人依旧坐着,一动不动。她的思绪飘得很远,飘到了那些早已被遗忘的少女时光。那时候她也曾有过梦想,不是相夫教子、光耀门楣那种,而是很简单的梦想——嫁一个知冷知热的人,生几个健康的孩子,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可命运把她带进了贾家,这个看似光鲜亮丽、实则危机四伏的深宅大院。在这里,平安成了奢望,知冷知热成了笑话。她不得不学会算计,学会狠心,学会在吃人的环境里,先保证自己不被吃掉。

“我们都是怪物。”王夫人对着月光苦笑,“被这个家养出来的怪物。”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她忽然明白了贾母真正的用意。老太太不是在指责她,而是在点醒她:你也是受害者,但同时,你也成了加害者。这个轮回若不打破,还会有更多的元春、迎春、薛姨妈出现。

可怎么打破呢?王夫人茫然了。贾府这艘船正在下沉,船上的人各自挣扎,谁还顾得上打破什么轮回?能保住性命就是万幸了。

她想起宝玉,那个她倾注了全部心血的孩子。如果贾府真的倒了,宝玉该怎么办?他那样单纯的性子,能在这个世道上活下去吗?

也许贾母说得对,该放手的要放手。可放手之后呢?又能抓住什么?

这一夜,荣国府里许多人无眠。王夫人在黑暗中坐到天明,贾母在榻上睁眼到天亮,宝玉在潇湘馆陪着哭泣的黛玉,探春在秋爽斋里对着账本发呆,凤姐在病榻上咳血,平儿在一旁默默垂泪……

每个人都在想自己的命运,每个人的命运又都和这个家牢牢绑在一起。而这根绑缚他们的绳索,正在一寸寸断裂。

天快亮时,王夫人终于动了。她走到梳妆台前,对着模糊的铜镜,开始梳理散乱的头发。镜中的女人眼角有着深深的皱纹,鬓边已有白发,眼神疲惫而沧桑。

这个曾经以端庄秀丽闻名的荣国府二太太,在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但她梳理头发的手很稳,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梳理自己纷乱的思绪,也像是在梳理这个家族最后的一点点体面。

晨光熹微时,王夫人走出了房门。她要去贾母那里请安,要去处理元春的丧事,要去面对这个正在崩塌的世界。

昨夜那番话不会改变什么——贾府该倒还是会倒,该散的人还是会散。但它改变了一些更重要的东西:王夫人看这个世界的眼光变了,看她自己的眼光也变了。

她终于明白,在这座吃人的大宅里,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每个人都是受害者,每个人也都是帮凶。而她能做的,只是在船沉之前,尽量少带几个人下水。

这个觉悟来得太晚,但总比永远不来的好。

荣庆堂里,贾母已经起身了。老太太换上了一身素服,由鸳鸯扶着,正在看窗外那株海棠。经过一夜风雨,海棠花落了大半,枝头只剩零星几朵,在晨风里颤巍巍地开着。

“你来了。”贾母没有回头,声音平静。

“母亲。”王夫人行礼。

“想通了?”

“想通了一些。”

贾母终于转过身来,仔细打量了几媳一会儿,点点头:“想通一些就好。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

王夫人再次行礼,转身要走时,听见贾母又说了一句:

“记住,咱们女人这一生,最难的不是顺从命运,而是在顺从的同时,还保有一点做人的良心。”

王夫人脚步一顿,没有回头,重重地点了点头。

走出荣庆堂时,天已大亮。朝阳从东边升起,将整个贾府染成一片金色。那金色很耀眼,却掩不住府中弥漫的悲凉之气。

王夫人走在回廊上,遇见几个匆匆走过的下人,她平静地吩咐:“去把库房打开,清点一下现有的米粮。从今天起,各房用度减半。”

下人们惊讶地看着她,但还是应了声“是”。

她又遇见探春,那孩子眼睛红红的,显然也是一夜没睡。

“三丫头,吃过早饭来我房里一趟,有些事要和你商量。”

探春愣了一下,随即点头:“是,太太。”

王夫人继续往前走,脚步越来越稳。她知道,贾府的气数尽了,但在这最后的日子里,她至少可以选择如何面对——不是作为一个麻木的帮凶,而是作为一个清醒的、还有一点良心的人。

这或许就是贾母昨夜那番话的真正意义:在无法改变的命运面前,我们至少还能选择如何做人。

而在这个选择里,藏着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尊严。

朝阳完全升起来了,照亮了这座百年府邸的每一个角落,也照亮了那些在阴影里行走了太久的人。前路依然艰难,但至少,他们不再闭着眼睛走路了。

这,也许就是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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