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最后几天很快过去。
时间来到一九七七年的二月份。
池砚辉销了假,来后勤报道后,当即就被安排去打扫了男厕所。
奚落自然少不了,甚至还有孩子冲他扔石头,叫骂着扮鬼脸。
但池砚辉已经不在意了,他忍着恶心,笨手笨脚的总算完成了分给他的任务。
简单洗了洗手,他敲响了后勤主任办公室的门。
“主任,我打扫完了。那个,我下午想请两个小时假,行吗?”
“请假?”后勤主任眉头立刻皱起来,“池砚辉,你还想不想干了?搞清楚啊,你早上才销的假,现在又请?你当这是你家啊,想干啥干啥!”
“不行,绝对不可能,出去出去,我还……”忙着呢。
“主任,我、我请假去街道办离婚手续。真的就只请两个小时,以后再不会了。”池砚辉打断主任,恳求道。
办离婚?
主任一愣,嘴巴撇了下,“离婚啊,那是该离,不然不就是害了人家女同志一辈子么?行行,赶紧去。”
请到了假,池砚辉松了口气。
这才跑去水房,也不嫌水冰的刺骨,就那样仔细洗了洗脸,尽量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才小跑着去了街道。
这是出事以来,魏婷第一次见到池砚辉。
她看着一身补丁衣服,消瘦到脸都凹进去的男人,眼眶瞬间就红了。
魏婷心疼的往前走了两步,“砚辉……”
池砚辉也下意识往前,可等看到魏婷被秦梦圆抓着胳膊拽住,他的步子立刻就顿住了。
“走吧,抓紧进去办手续。”没有跟池砚辉说话,秦梦圆丢下这句,拉着魏婷就进了街道办公室。
手续办得很快。
街道的工作人员低头看见户口和介绍信上池砚辉的名字,什么劝和不劝离、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的劝解流程,根本提都没提,就盖上了章。
拿到离婚证,秦梦圆还是一秒都没耽误,拽着魏婷就走。
街道办门口,池砚辉怔怔看着走远的魏婷的背影,惨笑着抹了把通红的眼睛,转过了身。
除了逃跑的祁钰生和蒋守国,其余涉案人员都抓捕归案,等待最后的判刑结果。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人们的话题终于开始转移到了即将到来的新年。
今天去这个供销社抢点儿鸡蛋,明天听到副食店供应了冷冻鱼,呼啦啦涌上去就是一顿抢。
手慢了不行,手慢就买不到了。
不买也不行。
哪怕再穷的人家,过年也得买点儿好的撑个场面。
要是过年都过不好,那之后一年都没啥好运头。
表面看来,轰动全城的两个大案似乎终于平息了。
但公安和部队里的气氛,却因为迟迟抓不到人,一天比一天更紧张严肃起来。
尤其最近上面下了死命令,要求必须在春节前,将人抓捕归案,气氛就越发紧绷。
池早和尤挽彰自然也受到了影响。
明明是重生后的第一个春节,还是看到池家人都有了报应后的第一个春节。
应该是最让人期待的。
可就因为祁钰生和蒋守国迟迟不归案,不说池早了,连向来恣意随性的尤挽彰都皱起了眉。
“两个狗东西,干脆喝水呛死好了,烦死个人!”看着王建军出去帮忙抢回来的年货,尤挽彰气地骂了一句。
他现在可是尤同志了。
还想着催着不孝徒弟一起出去办年货凑凑热闹。
可现在好了,别说他,池早都不方便往人多的地方挤,生怕出啥意外。
毕竟祁钰生那可是个疯狗。
年货也就只能让王建军和邢远山交换着帮忙出去买,真是憋屈死他老头子了。
“别气了师父,军区大院儿那边,奶奶不是让人给咱们送了些冻的大虾吗?咱们也不等过年了,今天中午就做了吃,行不?”池早笑着安抚尤挽彰。
她也是烦躁的,但老头子还是得哄。
“虾?你会不会做啊?好好的东西,你可别瞎折腾糟蹋了啊。”
师徒俩外加王建军和邢远山,就着虾要怎么做这个话题聊了起来。
城郊荒野的一处废弃砖窑里。
“真没想到啊蒋厂长,大伯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结果没想到……你还真是会演戏隐藏。”祁钰生靠着墙,忍不住再次感叹。
对面,蒋守国闻言冷冷瞥了他一眼,“这话你说多少遍了,还没说够吗?”
“与其说这么多废话,不如想想之后该怎么办!”
“前两天差点儿就被抓住了。继续这么下去,早晚被公安找到!”蒋守国脸色黑沉,一双眼睛里全然没了在纺织厂时的清正随和,只剩阴狠和毒辣。
这样几乎颠覆的变化,怕是他现在出现在沈芳面前,沈芳都会被吓到。
说起这个,祁钰生脸色也冷了下来。
原本大伯预感到要出事,给了他钱票和假的户口介绍信,让他赶紧逃走,保住祁家的血脉。
然后又交代他说,万一、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他自己逃不掉,就让他去找纺织厂的蒋守国。
他当时很是震惊,一度以为大伯是不是太紧张说错了。
毕竟蒋守国之前在纺织厂的名声,可一点儿不比他在市委的差。
结果大伯却告诉他,蒋守国有一半小日子的血统。
都不用再继续说下去,只这一句话,祁钰生立刻就全都明白了。
血统。
一旦血统的事爆出来,远得不说,就最近这十年的大环境,蒋守国别说过好日子,死了埋了,尸体都有可能被挖出来再鞭一次。
“我是有责任在身,暂时不能走。你之前不是能逃走,干啥没走?”见祁钰生不说话,蒋守国又问。
祁钰生闻言,脸色更难看了。
为什么呢?
其实他也想问自己为什么明明都上火车了,却又在开动前跳了下来。
为了救大伯祁正?
那不可能,如果能救,大伯肯定早就跟他说了,不会一句没提。
救祁家其他人?
他连最疼他的大伯都没想着救,其他人又算个什么?
跟蒋守国碰头后,一起躲躲藏藏的这些天,祁钰生时时刻刻都在想这个问题。
然后,他不得不承认,他冒死留下,只是因为池早。
只是因为对池早,从骨子里渗出来的,让他控制不住暴虐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