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林子怡洗漱完,端了杯温牛奶回到房间,见林子静坐在书桌前出神,指尖悬在一枚椰壳帆船上方,眼神空洞地瞅着,连推门的声响都没察觉。
房间没开灯,窗外的月光给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淡淡的冷光。
眉峰轻轻蹙着,明显有些落寞。
“姐,喝杯牛奶。”林子怡把杯子轻放在桌上,记者的敏锐让她捕捉到姐姐的异常,她刻意放低声音问,“你怎么了?”
林子静这才回过神,抬头时眼里迷茫没散。她勉强牵了牵嘴角:“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
“累了会盯着帆船发呆啊?” 林子怡挨着她坐下,目光落在帆船上,“钟志远送的吧?”
“钟志远”三个字像颗石子,砸在林子静的心湖里。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在海南……他跟我坦白了好多事。”声音闷闷的,“他说爱我,又说放不下别人……关美玲、杨柳青、阿琳娜、桃子、玛丽,唉……”她看着妹妹苦笑出声。
林子怡心里“咯噔”一下,预感成真!
在纽约,玛丽来接机时,与钟志远拥吻,然后两人钻进车子一骑绝尘,脱离了大部队。花儿模特的“花少艳福不浅”的窃议犹在耳边。
想到钟志远对花儿模特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时,她的欣慰;想到在姐姐面前为钟志远的“彩旗”说辩解,林子怡忽然心生愤怒,“他把感情当什么了?”
她胸口起伏,声音也高了几分,“我得找他问清楚,绝不能让你白白受委屈!”说着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林子静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连忙拉住她的手:“子怡,别冲动,他或许只是……太念旧了。”
“念旧算哪门子借口?”林子怡甩开手,眼底火星迸溅。可看到姐姐略显憔悴的模样,强行压抑自己的冲动:“好好好,我不冲动。睡觉,这事以后慢慢说。”心底已经有了盘算。
翌日上午,林子怡趁同事都忙着讨论选题时,摸出藏在采访本里的电话号码——钟志远行踪不定,之前约好的有事打田甜办公室的电话。
“钟少不在单位,没看到他。”电话里,田甜的大嗓门透着无奈,“要不你打客家小厨问问?”
林子怡打过去,那边也说没见到人。
她再打致远基金会的电话,那边也说没见到他人。
任晓萍让她试试打他家里的座机。
结果,家里也没人,陈淑贞在电话里笑着说:“志远去上学了。”
挂了电话,林子怡跟同事含糊说了句“出去跑个突发线索”,抓起帆布包就骑上自行车往赣州师范学院赶。
在教学楼转了两圈没找到人,有个戴眼镜的男生指了指食堂的方向:“钟志远?刚看见他往食堂吃饭去了,跟他们班同学一起。”
林子怡走进食堂时,正午的阳光正透过玻璃窗晃眼。远远就看见钟志远坐在靠窗的位置,被一帮男女同学围在中间,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引周围人笑个不停。
更刺眼的是,两个女生正抢着把自己碗里的红烧肉往他碗里夹,他笑着推辞,却没真的拒绝。
一股几名火瞬间冲上头,林子怡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帆布包带。
可看着周围嬉笑打闹的学生,她反而勾起唇角,踩着高跟鞋慢悠悠走过去,声音不大不小,带着熟人间的随意,却藏着淬了冰的嘲讽:“挺热闹啊,同学情谊令人羡慕!”
钟志远抬头见是她,眼里的笑意顿了顿,随即扬起自然的笑,“子怡?你怎么来了?吃饭没有?”
几个女生都停下动作,齐刷刷抬头打量着林子怡——浅蓝色的确良衬衫衬得她皮肤白皙,电视台记者的利落气场混着清丽眉眼,让她们下意识地安静下来,眼神里满是惊艳与好奇。
林子怡的目光掠过女生们泛红的脸颊,落在钟志远带笑的嘴角,指尖在帆布包上暗暗用力掐了下:“有点事找你,能借一步说话吗?”她刻意放软语气,给足了他在同学面前的面子。
钟志远捕捉到她眼底翻滚的情绪,对同学们说:“你们吃。”说完抓起椅背上的书包,跟着林子怡往外走。
身后立刻响起细碎的议论声,有女生小声问“这是谁啊”,还有人笑着起哄“钟志远的情人呗”,那些声音像针一样扎在林子怡的背上。
两人穿过食堂后门,往槐树林走。
路上零星几个学生坐在石凳上看书,直到走进林子深处,远离了所有的视线,林子怡才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钟志远。
槐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阳光透过枝叶洒下,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阴影。
“钟志远,你到底什么意思?”林子怡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尖着嗓子质问,“我姐在家对着帆船掉眼泪,你倒好,在食堂和女生有说有笑!你到底有没有心?”
听到她的话,钟志远脸上的笑容瞬间垮塌,声音里满是无措:“子静哭了?我……我没想到会这样。”
“你跟我姐说你爱她,”林子怡往前逼了一步,指尖几乎戳到他胸口,“可转头又说关美玲、杨柳青她们‘个个都放不下’。你……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
“我是真的爱你姐。正因为爱她,不想瞒她。”钟志远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子怡,眉头拧成疙瘩,“真心爱我的女人,我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声音里裹着难以言说的挣扎。
他抬头时,阳光照在他泛红的眼眶上,有细碎的水光闪动,连声音都带着哭腔:“你能设身处地为我想想吗?我不是想伤害子静,可我也做不到对不起别人。”
林子怡本想接着骂,想把纽约看到的拥吻、食堂里的嬉闹全砸在他脸上,可目光撞进他骤然黯淡的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痛苦,让她准备好的狠话全卡在喉咙里,心里的火气像被浇了盆冷水,凉得发疼。
忽然生起一种尖锐的清醒。
就是这一刻,她忽然懂了。
跟着他跑新闻时的雀跃,根本不是“崇拜”那么简单。她潜意识里,早就把他悄悄放进了心里。
她今天冲过来“讨说法”,看似为姐姐出气,潜意识里何尝不是想为自己争口气?
“你……”林子怡张了张嘴,声音突然软了下去,眼眶也跟着发烫,“你明明知道这样会让她受委屈。”
她忽然懂了钟志远两难的沉重。
“姐姐……”林子怡心里忽然升起对姐姐的浓浓愧疚,自己也成了姐姐口中“别的女人”。
这时更懂钟志远的心。
他不是滥情,而是重情到执拗,把每份真心都当成了不能辜负的责任。
“我……我就是来告诉你,别再让我姐那样了。” 林子怡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在逃,生怕多待一秒,眼底的秘密就会漏出来。
跑出槐树林,她靠在一棵老槐树下,捂着发烫的脸颊,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原来姐姐的苦,从来都和她的心事缠在一起。她替姐姐生气,替姐姐委屈,可这份生气与委屈里,藏着连自己都刚发现的对他的喜欢。
这晚,林子怡趁林子静去洗澡,躲在房间,翻出那本烫金日记本。
台灯的光昏黄,笔尖在纸页上急促地划过,墨水洇出小小的晕痕:
1988年3月14日 晴
今天去骂了钟志远,可我更像在骂自己。
看着他难受的样子,我居然心疼了。我算什么?替姐姐出头的妹妹?还是藏着私心的胆小鬼?
我总骗自己是崇拜他的才华,可昨天看到姐姐难过的样子,今天看到他痛苦的模样,我才敢承认——我喜欢他,喜欢到看到他为难会心疼。
现在我才懂,他说的 “个个都舍不得” 有多难。那些女人里,有他拯救过的,有为他牺牲的,有在纽约等他的,还有……像我这样藏着心事的。
我该怎么办?告诉姐姐我也喜欢他?还是逼着他做选择,最后两败俱伤?
原来最苦的不是爱而不得,是爱上了姐姐喜欢的人,连难过都要藏着掖着。
写完最后一句,林子怡趴在桌上无声地哭了,眼泪打湿了纸页。
门被推开,林子静洗完澡回来,带着一身水汽。
林子怡慌忙胡乱抹掉眼泪,把日记本塞进抽屉里,慌慌张张地抱着换洗衣物往浴室跑,抽屉还没完全关严,露出半截日记本的硬壳封面。
“子怡,你抽屉没关好。”林子静随口提醒了一句。
林子怡“噢”了一声就慌忙跑回来,关上抽屉,听见“咔嗒”落锁声,不敢看姐姐的眼睛,低着头说了句“我洗澡去了”,就匆匆跑出房间。
林子静站在原地,看着妹妹慌乱的背影,心里掠过一丝异样。
目光落在妹妹的抽屉上,发现锁环根本没插进槽孔,那把小铜锁只是虚挂在上面。
她走近,手指轻轻捏起晃荡的铜锁。
妹妹惊惶的神色在脑中闪回。
她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