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献忠与李自成联军攻陷此地后,有组织地对皇陵和祖陵进行了彻底的破坏与亵渎:他们挖掘陵墓,纵火焚烧享殿楼宇,浓烟滚滚数日不熄。
参天的护陵松柏被砍伐殆尽,精美的石像生、碑刻被砸毁。这场浩劫,不仅是物质上的损失,更是对朱明王朝尊严的一次致命打击。
消息传至北京,崇祯皇帝如五雷轰顶,他身着素服,痛哭流涕地前往太庙向列祖列宗告罪,并再次下诏“罪己”。
凤阳之火,烧掉的不只是陵寝建筑,更是天下人对明朝“天命所归”的信仰。它向世人宣告,起义军已强大到足以撼动王朝最神圣的根基。
截至崇祯十二年,起义军以最原始、最暴烈的方式,对明朝宗室与皇陵进行了无情的清算。
这不仅仅是一场军事对抗,更是一场席卷整个社会的阶级复仇与政治象征战。宗室的鲜血染红了破碎的王冠,皇陵的废墟掩埋了昔日的神圣。
这一切,都清晰地勾勒出明末社会矛盾已尖锐到无法调和的程度,旧秩序正在以最惨烈的方式崩塌。
也正是这种玉石俱焚的恐怖前景,使得后来崇祯皇帝在权衡利弊时,会对那个至少承诺保留一丝制度性体面的新兴“大夏”,产生一种复杂而无奈的考量。
崇祯的胸膛微微起伏,显然想起了那些惨遭屠戮的藩王宗亲。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低沉却清晰:“如此看来,若这江山注定要易主,与其落入那些毫无章法、只知破坏的流寇之手,让我朱氏血脉断绝,不如交给大夏”。
“至少,这是一个有制度、讲规矩的王朝,或许还能给我朱家,给这数以十万计的宗室子弟,留一条活路”。
他看向孙传庭,眼神复杂,既有帝王的骄傲,也有身为宗室之主的责任与无奈:“朕这个皇帝,做得失败,守不住祖宗江山”。
“但作为朱家目前的主事之人,朕有责任,为他们寻一条生路,哪怕,朕心里也并不待见那些蛀虫般的宗室”。
孙传庭听到这里,心中百感交集,他知道,皇帝能说出这番话,已是经历了何等痛苦的心路历程。
他整理了一下被夏王召见时的细节,缓缓开口,语气凝重:“陛下能有此念,实乃宗室之福”。
孙传庭先定了基调,然后才切入正题,“夏王之意,确如陛下所料,愿给大明皇室一个相对体面的结局,仿效古之王朝更替成例。”
“其一,关于陛下及直系皇室,夏王承诺,若陛下顺应天命,可保全性命,并册封陛下为‘归命侯’,以示优容”。
“然……”,孙传庭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崇祯的神色,艰难地补充道,“此爵位,仅止于陛下一人,其余宗室,无论亲疏,皆不再享有任何前朝特权,需与平民一体编户,自谋生路”。
崇祯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并未发作。
这条件固然苛刻,剥夺了朱家皇族的特殊地位,但比起被流寇屠戮殆尽,似乎已是更好的选择,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那大明的官员呢?夏王如何处置?”,崇祯问道,他想起之前听闻的关于江南的种种消息,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担忧,“朕听闻,江南的世家大族、豪强官吏,几乎都被大夏抄家清算,下场凄惨。可是如此?”。
孙传庭点了点头,神色肃然,他知道这是无法回避的残酷现实:“回陛下,确是如此。大夏对前明官员,并无特赦之说。所有人,皆需依照大夏颁布的《官吏审查条例》与《反贪腐法令》进行严格审查”。
他进一步解释道,语气中带着对大夏铁腕手段的凛然:“江南之地,凡有贪腐害民、劣迹斑斑之官员胥吏,轻则抄没家产(除基本生活资料及部分核实为合法收入外),贬为庶民”。
“重则依律问斩,家眷流放。各地盘踞之世家豪强,凡有侵占田亩、横行乡里、对抗新法者,亦遭到无情清算,田产充公,首恶严惩不贷”。
“其手段之果决,波及之广,确实堪称雷霆万钧,毫不留情,江南的世家大族、豪强基本被一网打尽!”。
崇祯听着,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他能想象那是怎样一番腥风血雨。
那些江南的官员、士绅,其中不少人与朝中大佬关系盘根错节,如今却……
孙传庭似乎看出了皇帝的震动,补充道:“夏王曾言,此乃大夏立国之基,制度根本,不会因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
“且大夏与明初情形迥异,他们通过自身培养及选拔,已拥有足够数量的基层官吏,完全无需依赖旧明士绅阶层来维持统治”。
“故而,他们有能力,也有决心,对旧的利益集团进行彻底的清洗与重塑,和我大明建国之初截然不同”。
崇祯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他想起了朝堂上那些只会党争、遇事推诿、私下里却拼命捞钱的官员。
想起了各地将领的虚报兵额、克扣军饷,想起了国库的空虚与官员家宅的豪奢……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懑与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咬了咬牙,脸上闪过一丝狠色,又迅速化为彻底的疲惫与漠然。
“罢了……”,崇祯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种心灰意冷的决绝,“那些人朕也管不了,也不想管了,既然大夏自有法度,便由他们去吧”。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仿佛一道无形的判决,将那些曾经依附于大明王朝的庞大官僚集团,彻底推向了未知的命运。
暖阁之内,君臣三人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历史的洪流,在窗外无声地咆哮、奔涌。
良久,令人窒息的沉默在暖阁中弥漫,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崇祯仿佛刚从一场深沉的梦魇中挣脱,目光缓缓聚焦,落在眼前这位风骨犹存的臣子身上。
他嗓音带着疲惫过后的沙哑,问出了那个关乎未来走向的问题:“伯雅,既然来了,后面有何打算?还要回江南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