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朝廷军队远去,赵樽长舒一口气,转身对后面一辆三蹦子车上的汉子说:“大五,干得漂亮。”
“嘿嘿!”大五憨笑两声,拍了拍手中那把现代化的狙击步枪:“幸好带了这家伙,不然今天还真不好收场。”
赵樽点点头,目光轻蔑:“那个小将还说朝廷不会就此罢休,哼!本王还不想就此罢休呢!本王还想跟苏策多玩玩儿,哪知你的枪太快了。”
“哈哈哈……王爷还没玩儿够呢,苏大将军就爆头了。”
“不经玩啊!哈哈哈……”
“要不咱们回去的时候给那个小将说一声,让他把苏大将军再搬回马上坐着,让咱们再玩一次?”
“哈哈哈……”
整个车队都大笑起来,气氛一时间倒是轻松了许多。
车队向着荆州冕泞县前进,后面跟着一条长龙似的投诚士兵。
这样的结果在赵樽的预料当中,却完全超出了副将的鲁鹤鸣的预料,甚至颠覆了他的三观。
他没料到师出有名的朝廷正义之师,竟然干不过被讨伐的赵樽一百多名乱臣贼子就算了,十万大军还被赵樽几乎诓走了一半。
被讨伐的还有理了?
难道,连正义也叛变了?
但这一路上所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他亲眼所见——
荆州连续受灾,朝廷的无视、苏策的自私冷漠、这一路上对百姓的欺压抢掠。这是正义吗?
而苍州王面对荆州的灾情不但自备物资救灾,还以王爷之尊亲自押送。哪怕面对朝廷的大军讨伐,他也绝不退缩。更为了区区一个小兵,他竟然杀了苏策将军的亲兵。
再看看那些百姓和士兵,对苍州王赵樽的拥护和爱戴。这是逆贼吗?
鲁鹤鸣的信念有些动摇了!
他一直坚信,效忠朝廷就是忠君爱国。可现在他这脑子里同时冒出了两个疑问——
朝廷说的,就一定是对的吗?
逆贼做的,难道就一定是错的吗?
看着消失在官道尽头的三蹦子车队,做了几年副将的鲁鹤鸣,突然发现自己不会做决策了。
他究竟是该带兵继续前往苍州讨伐?还没是带着大军返回京城?
若继续讨伐苍州,可赵樽拥有能杀人于无形的神兵利器,他肯定赢不了,也活不了。
若带着剩下的大军返回京城,那不用说,今日损兵折将如此惨重,陛下一怒之下,他肯定会被斩首示众。
鲁鹤鸣感觉自己前路两茫茫,遇到了这天下最难的难题。进退两难!
他浑身无力,似乎连骑马都已骑不稳了。
他只得翻身下马,颓然的走到官道边一块大石上坐下。
然后,转头一直呆呆的看着赵樽消失的方向……
而此时的三蹦子车队距离冕泞县近在咫尺。苍州王赵樽站在三蹦子车队的头车上,粗布衣襟被冷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眯起眼睛望着远处焦黄的麦田,那里黑压压的蝗群像一片移动的乌云。
“王爷,前面就是冕宁县地界了。”大一队长抹了把汗,指着官道旁歪斜的石碑。
赵樽点点头,粗糙的手指在车辕上敲了敲:“不必进城,直接去城外受灾的村子。”
他转身对车队喊道:“都打起精神来!按先前说好的,五人一组,每组负责一个村!”
车队在黄土路上扬起漫天烟尘,第一个到达的是李家沟。
村里的老槐树下,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正用树枝抽打落单的蝗虫。听到三蹦子撤退的动静,孩子们纷纷转头,一脸畏惧的望着他们。
见到一长串红色的怪兽冲着自己面前冲来,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孩子们吓得做鸟兽散,有年龄太小的孩子,甚至还被突突而来的三蹦子吓哭。
“喂!小孩儿,别害怕。你们村的里正呢?去叫里正来!”大一队长跳下车喊道。
孩子们停也不停,一阵风似的跑进了村子里,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听到大一队长的喊声。
大一队长回头看向赵樽,无辜的摊了摊手,表示他也不是故意的。
“没事儿,咱们走着进去找里正吧。”赵樽撇了撇嘴。
这些小孩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怪兽”,被吓到这很正常,进村子去安抚他们一下就没事儿了。
赵樽等人正准备进村子,就见一须发花白的老头小跑着过来,在看到车队时明显怔了怔,他身后远处还跟着几个探头探脑的村民。
赵樽大步上前,拍了拍身旁的三蹦子,问道:“老丈,你是这村里的里正吗?”
“呃,是!”老头茫然点头,“不知各位是……”
“老丈,这位是我家王爷——苍州王赵樽。”大一队长介绍道。
“啊?哎哟!”老丈一听站在自己面前一身布衣的男子竟然是个王爷,顿时吓得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草民拜……拜见王爷。”
老丈双腿还未着地,就被赵樽一把拉起。
“老丈不必多礼,这些鸡鸭分给村里。还有这个——”他示意亲兵搬下几个奇怪的灯盏,“夜里把这些灯点起来,能引蝗虫。”
里正颤巍巍地将手伸向点亮的太阳能灯:“这……这是仙器?”
赵樽哈哈大笑:“算是吧。不过真正的仙器在这儿……”
他一挥手,大一队长解开一个笼子。饿了两天的鸡鸭像潮水般涌出,扑向田里的蝗虫。
一只芦花鸡跳起来啄食空中的蝗虫,引得刚刚吓哭回去,现在又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孩子们惊呼连连。
见里正在与进村的陌生人说话,那些怪兽像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有胆大的孩子好奇的向这边靠过来。
“王爷!王爷!”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突然扑到赵樽脚边,“我家的粮食……粮食能保住吗?”
赵樽心下一软,弯腰抱起小姑娘,指着正在大快朵颐的鸭群:“瞧见没?这些扁嘴将军比蝗虫厉害多了。”
小丫头破涕为笑,沾着泥点子的脸蛋上还挂着泪珠。
里正抹了把额头的汗,朝靠过来的几个半大孩子挥了挥手。
“狗娃、栓子,快回村把大人们都叫来!就说菩萨显灵,苍州王送救灾的活物来了,让他们都出来谢恩!”
他的声音在干热的空气里炸开,惊飞了路边几丛枯草里的蝗虫。
“得令!”扎着冲天辫的狗娃应得最响,赤脚在土路上跑得飞快。
后头跟着的孩子们像一群麻雀,七嘴八舌的叫嚷着。脚步声惊得路边的蝗虫扑簌簌飞起,像一阵阵黄褐色的烟。
片刻后,晒谷场的老槐树下就聚满了人。
拄着拐杖的张老汉走得急,鞋都跑掉了一只;王婶子怀里还抱着吃奶的娃,衣襟上沾着没来得及擦的麸皮;几个青壮年手里驱赶蝗虫的笤帚,裤脚还滴着泥水。
“乡亲们静一静!”里正敲着铜锣站上磨盘,背后是五六个盖着青布的竹笼。
他掀开布角的瞬间,笼子里传来“咯咯”“嘎嘎”的叫声,惊得前排的李家媳妇“哎呦”一声。
“苍州王爷知道咱们遭了蝗灾,”里正嗓子有些哽咽,却压不住欢喜,“特意从苍州拨了五百只鸡鸭给咱们村,这些活物可比咱人手扑打强……”
“天呐!这是真的吗?谢王爷!”
“这可是有活路啦!”
“真是菩萨显灵啊!”
“多谢王爷!”
村民们顿时响起一阵欢呼。
里正红着眼从笼里提出只芦花鸡,那鸡冠鲜红的大公鸡刚落地,就凶猛地啄起四处蹦跶的蝗虫,铁钩似的爪子一踩一个准。
人群“嗡”地骚动起来,几个半大孩子已经学着鸡叫开始欢呼。
“王爷说了”里正提高嗓门,“这些鸡鸭饿了两天,见着蝗虫比见着谷子还亲!每家按人头领五只,白天放田里,晚上可点灯捕食或关笼子喂水。”
“青天大老爷啊!”白发苍苍的周婆婆突然跪下来朝着车队的人磕头。
人群像被风吹倒的麦浪,呼啦啦跪下一片,不知谁先带的头,晒谷场上渐渐响起带着哭腔的笑声。
拴在槐树下的老黄牛被惊得“哞”了一声,甩着尾巴扫起一阵混着蝗虫尸体的尘土。
笼子里的鸭群突然齐声叫唤,衬着远处田里沙沙的啃噬声,竟显出几分奇异的生气。
大一队长带着大字队的兄弟们,开始教村民们如何使用太阳能灯。
夜幕降临时,太阳能灯在田间亮起明亮的白光。
成千上万的蝗虫扑向光源,五百只鸡鸭立刻围剿得更欢了。
车队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分给村民们,村民们接过粮食,一边大口的啃着,一边举着火把围观鸡鸭大战蝗虫,有人抽噎着突然跪地高呼:“苍州王万岁!”
赵樽皱眉踢了脚车轱辘:“胡喊什么!”
他转身跳上头车,“大一,留三个人在这儿教他们轮换放牧。其他人跟我走。”他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村落灯火,“还有许多村子在等着咱们呢。”
车队再次启程时,里正带着村民跪在路旁。赵樽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三蹦子的引擎声淹没在鸭群欢快的鸣叫中。
月光下,田埂上堆积的蝗虫尸体渐渐垒成小山。
夜色如墨,凛冽的北风卷着枯叶在土路上打着旋儿。
韩蕾戴上羽绒服的兜帽,呵出的白气在月光下凝成细碎的冰晶。她骑在马上,疾驰而行。
成亲后,他与赵樽几乎形影不离。空闲时,赵樽也教会了她骑马。没想到第一次骑马远行,就是为了赶到荆州赈灾。
她身后四名亲兵的马蹄声惊醒了沉睡的村落,几声犬吠划破寂静。
在村口的树边栓好马,趁着亲兵去敲门的功夫,她走到空地上,意念微动,数百只毛茸茸的鸡鸭连同竹笼突然出现在晒谷场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神迹啊!”
听到马蹄声,最先披上外衣出来查看情况的老农借着淡淡的月光,刚好看到这一幕。
他扑通跪倒在地,皲裂的手掌撑在地上微微颤抖。
随着亲兵们挨家挨户敲门,越来越多的村民聚拢过来,火把的光亮里映照着一张张枯瘦的脸庞。
“诸位父老。”韩蕾从阴影中走出,月光为她镀上一层银辉。
她举起造型奇特的太阳能灯,轻轻扭动开关,霎时间耀眼的白光如旭日初升,惊得众人连连后退。
“妖、妖怪!”有个半大孩子往母亲怀里钻。
“别怕!”韩蕾蹲下身,将灯光调成温暖的橘色,“这叫太阳灯,白日里晒晒太阳,晚上就能亮。”
她将灯递给那孩子,小家伙犹豫着触碰灯罩,突然咧嘴笑了:“热的!像捧着个小太阳!”
里正是个驼背老人,见韩蕾和蔼,颤巍巍作揖:“这位夫人……”
“这是我们家王妃。”一名亲兵抱拳道,“听闻荆州遭遇蝗灾,王妃特携良策来援。”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他们正在为驱赶这该死的蝗虫而素手无策。
韩蕾示意亲兵抬来鸡笼:“这些鸡鸭最喜食蝗虫,今夜我教大家如何用光吸引蝗虫让鸡鸭捕食。”
她边说边示范,将太阳能灯间隔摆放,有灯光的地方蝗虫趋之若鹜,有的停留在灯光照射的范围处,有的不断冲撞灯体,发出“啪啪”的响声。
“王妃娘娘,”有个扎蓝头巾的妇人怯生生问,“这些宝贝……事后要收回去么?“
韩蕾闻言轻笑,从笼中捧出只黄绒绒的小鸭放在孩童手里:“都是你们的。等治了蝗灾,母鸡天天下蛋,鸭子……啊切!”她突然被喷嚏打断,鼻尖冻得通红。
“王妃受寒了!”里正急忙解下自己的破棉袄,被亲兵拦住。
韩蕾摆摆手:“不妨事。倒是你们……”她望着衣衫单薄的村民,转头对亲兵低语几句,让亲兵跟她走向黑暗的阴影处。
不一会儿,韩蕾和亲兵抱着几个包袱走了回来。打开包袱,里面竟是一件件厚实的粗布棉衣。
几十户的小村庄突然安静下来。
韩蕾和亲兵将棉衣逐一发下去,抚摸着刚发到手上新棉衣,忽然有个白发老妪跪下,干枯的手掌贴地叩首:“活菩萨啊……”
这声哽咽像打开了闸门,太阳能灯照到的地方顿时跪倒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