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的汽车站像个巨大的蜂巢，人潮涌动，汽笛声、吆喝声混在一起，震得人耳朵发涨。我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跟在牛雅溪身后，手心全是汗——一个袋子装着我和她的被褥，另一个塞满了我妈和赵婶给的土特产，沉甸甸的，勒得肩膀生疼。
“哥说在出站口等我们。”牛雅溪踮着脚往前望，浅蓝色的连衣裙在人群里像朵晃动的浪花，“你看，那个穿白t恤的是不是他？”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正举着张写着“雅溪”的纸牌，个子很高，笑起来跟牛雅溪有几分像。“应该是。”
我们挤过人群走过去，男生眼睛一亮：“雅溪！”
“哥！”牛雅溪扑过去抱了他一下，又回头指我，“这是小A，我跟你说过的。”
“你好，我是牛雅东。”他伸出手，掌心温热，“常听雅溪提起你，说你学习特别厉害。”
“你好，哥。”我赶紧握手，脸有点热。第一次见牛雅溪的家人，还是在省城这种陌生地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走吧，先去我住的地方。”牛雅东接过我手里的蛇皮袋，“别看东西多，我租的房子离这儿不远，坐公交两站地。”
他说话语速不快，带着点书卷气，跟牛满仓的火爆性子完全不同。路上他问我们高考的分数，听说我考上理工大的建筑系，眼睛亮了亮：“建筑系挺好的，我有个同学就在那儿，说前景不错。”
牛雅溪在一旁插话说：“哥，你不知道，小A画画可厉害了，以前在村里给人画门神，好多人抢着要。”
“是吗？”牛雅东笑着看我，“那正好，建筑系得学手绘，你有基础就好办了。”
他租的房子在一个老小区里，六楼，没电梯。我们爬上去的时候，我和牛雅溪都喘得厉害，牛雅东却脸不红气不喘，还笑着说：“就当提前锻炼了，以后你们上学也得爬楼。”
房子不大，一室一厅，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客厅的书架上摆满了书，大多是计算机方面的，墙角堆着几个拆开的键盘。“有点乱，别介意。”牛雅东把我们的行李放在卧室，“你们先住卧室，我在客厅搭个行军床就行。”
“那怎么行，哥你住卧室。”我赶紧说。
“没事，我一个人咋都行。”他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可乐，“你们先歇会儿，晚上我请你们吃火锅，就当给你们接风。”
傍晚的时候，牛雅东带着我们去小区附近的火锅店。店里人很多，热气腾腾的锅里翻滚着红油，香味扑鼻。牛雅溪眼睛亮晶晶的，拿着菜单一口气点了好多菜，还不忘给我夹我爱吃的宽粉。
“哥，你在这边上班累不累？”她边吃边问。
“还行，刚转正，不算太忙。”牛雅东喝了口啤酒，“不过跟上学比，还是累点。对了，你们报到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明天我休息，陪你们去学校。”
“准备好了，录取通知书都带着呢。”我说。
“那就好。”他看着我们，忽然笑了，“说实话，我爸刚开始跟我说你俩的事，我还挺担心的，怕你俩太冲动。今天见了，觉得小A是个靠谱的孩子，雅溪你没看错人。”
牛雅溪的脸一下子红了，低头扒拉着碗里的菜。我心里暖烘烘的，端起杯子：“哥，谢谢你。”
“谢啥，都是一家人。”他跟我碰了下杯，“到了省城，有啥难处就跟我说，别客气。”
回去的路上，晚风带着点凉意，吹散了火锅的热气。牛雅溪挽着我的胳膊，哼着不成调的歌，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鸟。“我就说我哥人好吧？”
“嗯，挺好的。”我看着路灯下她的影子，心里踏实了不少。来之前的忐忑，好像都被这顿火锅的热气融化了。
第二天，牛雅东陪我们去报到。理工大和师范大学离得不远，坐公交也就半小时。我们先去了我的学校，校门口挂着“欢迎新同学”的红横幅，到处都是穿着迷彩服的学长学姐，热情地帮新生拎行李、指路。
“建筑系在那边报到。”一个戴红绶带的学姐笑着指方向，“学弟长得挺精神啊，以前学过画画？”
我愣了愣，点头说：“学过一点。”
“那正好，我们系的手绘课可严了。”学姐领着我们去报到处，“我叫林薇，也是建筑系的，以后有啥不懂的可以问我。”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我，笑得很灿烂。我有点不好意思，赶紧低下头，听见牛雅溪在旁边轻轻“哼”了一声。
办完报到手续，领了宿舍钥匙和军训服，牛雅东帮我把行李搬到宿舍。宿舍是四人间，上床下桌，另外三个室友已经到了，一个来自县城，两个是省城本地的，都挺热情，看见我和牛雅溪，笑着起哄：“这是嫂子吧？真漂亮。”
牛雅溪的脸一下子红了，掐了我胳膊一下，转身说：“我去我们学校报到了，晚上来找你。”
“嗯，路上小心。”我送她到宿舍楼下，看着她和牛雅东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心里忽然有点空落落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忙着整理宿舍、领教材，认识新同学。室友们知道我是农村来的，都挺照顾我，没谁拿我当外人。那个叫林薇的学姐也总来找我，有时候送份校园地图，有时候告诉我哪个食堂的饭便宜又好吃，笑容明媚得像太阳。
“小A，这周六我们系有迎新舞会，你去不去？”这天下午，她又来宿舍找我，手里拿着两张门票。
“我不太会跳舞。”我挠了挠头。长这么大，我连舞会是什么样都不知道。
“没事，我教你啊。”她把一张门票塞给我，“就当认识新朋友了，对你以后在系里发展有好处。”
我拿着门票，心里有点犹豫。正想找个借口推辞，牛雅溪突然出现在门口，手里提着个保温桶。“小A，我给你带了……”她的话说到一半，看见林薇手里的门票，眼神暗了暗。
“雅溪，你来了。”我赶紧迎上去。
林薇笑着打招呼：“你是师范大学的吧？我见过你，那天陪小A报到的。”
“嗯。”牛雅溪点点头，把保温桶递给我，“我妈给你寄的酱菜，说你肯定吃不惯学校的饭。”
“谢谢阿姨。”我接过保温桶，感觉气氛有点尴尬。
“那我先走了，周六记得来啊。”林薇冲我挥挥手，转身走了，路过牛雅溪身边时，脚步顿了顿。
宿舍门关上后，牛雅溪看着我手里的门票：“舞会？你要去啊？”
“我没想好，学姐说……”
“想去就去呗。”她打断我，语气有点硬，“反正你们系的学姐挺热情的。”
我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什么，把门票往桌上一放：“不去了，没啥意思。周六我去找你，咱们去逛校园。”
牛雅溪的嘴角悄悄扬了扬，却故意板着脸：“不去我们学校，我爸给我寄了点钱，说让我给你买身新衣服，总穿校服不像大学生。”
“不用，我这衣服挺好的。”
“让你去你就去。”她拽着我的胳膊往外走，“我哥说市中心有家商场，衣服又便宜又好看。”
走出宿舍楼，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我看着身边气鼓鼓又有点小别扭的牛雅溪，心里忽然觉得，省城的秋天，好像比平安村的更热闹，也更让人心里发甜。
“对了，”她忽然停下脚步，“周六早上八点，在你们学校门口见，不许迟到。”
“知道了。”我笑着点头，看着她转身跑向公交站的背影，手里的保温桶还带着余温，像揣了个小太阳。
回到宿舍，我把那张舞会门票塞进抽屉最底下。其实我知道，牛雅溪不是真的生气，她只是有点小紧张，像只护着自己宝贝的小刺猬。而我，愿意做那个被她护着的宝贝，一辈子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