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返回兵部衙门后,江宁立刻安排张文和将方长镜的辟谣文章与道歉声明登在《天启时报》上,随即大力宣传。
张文和领命,匆匆离去。
朱由检笑道:“原本以为方家都是硬骨头,没曾想就这么被忽悠了,不过如此。
这倒省了事,不然我搞不好真得替成祖皇帝诛了方家十族。”
江宁未接话,仍在琢磨方元那句“可莫要小瞧了江南读书人”究竟藏着什么意思。
接下来几日,南京城内的整顿风暴持续发酵,仍有不少学子上街公然批评朝政,大骂江宁等人。
江宁闻讯,当即派人将这些学子尽数抓来,审问之下,发现大多是南京国子监的监生。
他勃然大怒,直接下令前往南京国子监,将祭酒李长庚及一众官员全部逮捕下狱问罪。
见江宁态度如此强硬,连国子监官员都敢尽数下狱,南京城内的读书人终于明白,不能再与江宁等人正面硬刚了。
此时,张文和主持的《天启时报》已在南京城内发行。
百姓们看到头条上登着方家后人为“成祖诛方孝孺十族”一事的澄清,还有方家人的道歉,无不恍然大悟。
流传数百年的事,竟只是谣言。
成祖永乐朱老四背了二百年的黑锅,总算不用背了。
可读书人却将方家骂得狗血淋头,斥其畏惧强权、丢尽读书人的风骨,更辱没了先祖方孝孺的威名。
方长镜收到消息后,满心无奈之下直接闭门谢客。
几日后,南京城内一夜之间贴满了手抄小报,上边全是抨击朝政、辱骂江宁等人祸国殃民、迫害读书人的内容,甚至连江宁两位夫人出身青楼的事都被编排进去。
更离谱的是,竟传出江宁好男风的谣言,衍生出数十个版本。
还有说书人走街串巷,将这些谣言讲得绘声绘色。
江宁闻言大怒,下令高文彩带领锦衣卫全城搜捕,凡散播谣言、张贴小报者,一律抓捕下狱。
很快,高文彩便抓了数百人,可谣言依旧止不住,仿佛南京城的读书人要跟江宁死磕到底。
次日,南京街道上仍贴了不少小报,内容愈发荒唐,金陵龙脉重生,王气尽显,江宁乃是天降明主,江宁入南京城时,城外长江有蛟龙翻滚,天降祥瑞……最离谱的是,竟传出江宁准备在南京登基称帝,连年号都起好了——金统。
此事瞬间在南京城内引起轩然大波。
江宁收到消息,气得鼻子都歪了:“好家伙,这群人还跟我杠上了,连演都不演了!”
要知道,“金统”是唐末冲天大将军黄巢用过的年号,而黄巢最出名的便是“天街踏尽公卿骨,府库烧成灰,甲第朱门无一半”。
江宁火冒三丈,下令全城戒严,同时启用许显纯留下的锦衣卫密探,势要将背后之人揪出。
至此,整个南京城气氛凝重,一副山雨欲来之势。
反观南京一众勋贵,开始私下频繁走动,都在迫不及待地看着这场好戏。
这一日,众人又齐聚魏国公徐弘基府上,吃着山珍海味,喝着美酒,欣赏着歌舞,好不快活。
就在众人醉生梦死之时,一人缓缓走入大厅。
徐弘基抬眼望去,微微一愣,其他勋贵也都愣住,来者年过三旬,面若冠玉,三缕长须垂胸,手持一柄鹅毛羽扇,活脱脱一副诸葛武侯再世的模样。
徐弘基赶忙起身,笑道:“诚意伯,没曾想你竟肯出门了!”
来者正是大明开国功臣刘伯温的十三世孙、第六代诚意伯刘孔昭。
他轻摇羽扇,笑道:“魏国公,本伯不请自来,还请见谅。”
徐弘基哈哈大笑:“诚意伯能大驾光临,令本公蓬荜生辉,快快入座!”
身旁不少勋贵面露鄙夷,隆平侯张拱日、忻城伯赵志龙二人更是毫不掩饰,这刘孔昭虽长得一表人才,背地里却品行不端、贪财好色,毫无先祖刘伯温的神机妙算,平日里只会说大话、装神弄鬼忽悠人。
他与南京勋贵来往不密,既非圈内人,也非怀远侯常明良这样的圈外人,只在两者间游走。
可刘孔昭对众人的鄙夷仿佛视而不见,与徐弘基有说有笑、谈天说地。
徐弘基心中暗自惊叹,不愧是神算军师刘伯温的后人,虽品行不端,这嘴皮子功夫确实厉害。
因南京勋贵大多对刘孔昭无好感,众人多给徐弘基敬酒,懒得搭理他。
刘孔昭也不在意,依旧笑意盈盈。
酒过五巡,歌舞散去,众人三三两两地闲聊。
很快,张拱日与赵志龙便聊到了江宁,赵志龙笑道:“如今南京的读书人算是跟姓江的杠上了。
听说姓江的抓了不少人,可这群读书人神出鬼没,姓江的未必能撑多久。”
众人哈哈大笑,徐弘基也满脸笑意。
就在这时,刘孔昭扫视众人一圈,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徐弘基疑惑道:“诚意伯为何叹息?”
众人也都看向他。
刘孔昭又叹道:“诸位在此谈天说地,难道真以为靠区区一些读书人就能拿下姓江的?
别忘了,姓江的上过战场、领过兵,死在他手上的人不计其数,还号称‘京师五大狠人’之首。
他一路南下,杀得人仰马翻、血流成河,若不是南京曾是国都、如今又是陪都,恐怕早被姓江的杀得尸横遍野了。”
他顿了顿,续道:“如今这些读书人跳出来打擂台,无非是拖住他的脚步。
若姓江的把读书人全收拾了,诸位说说,他盛怒之下,下一刀会砍在谁头上?”
众人闻言,顿时沉默。
这问题无需多想,江宁收拾完读书人,肯定要拿他们这些勋贵开刀。
至于士绅地主,说到底是群土财主,江宁手中有兵,完全可以武力镇压。
徐弘基脸色阴沉,问道:“诚意伯对此事有何看法?”
刘孔昭拿起羽扇轻拂两下,笑道:“本伯可以负责任地说,这位江侯爷是冲着咱们南京勋贵来的。
入城第二天便逼死侯爵之子,随后抓了数千读书人,逼方家后人为成祖辟谣道歉,如今还在抓读书人,连罪名都懒得定,这是来者不善啊。
诸位今日在此谈笑风生,明日恐怕就要大祸临头了。”
“京城的成国公朱纯臣,便是被他拉下马的,满门被诛。
其他侯爵、伯爵,更是不计其数,仅存的几位也全对他马首是瞻。
英国公张维贤若非拥立有功,恐怕也难独善其身。
定远侯更是他的铁杆心腹,其他新晋勋贵也都和姓江的关系密切。
定国公如今下落不明……诸位觉得,咱们还能富贵几天?”
一旁的张拱日冷笑道:“诚意伯莫要忘了,姓江的这段时间一直让户部尚书郭允厚清查南京六部、搜捕贪官污吏,接下来遭殃的该是南京六部,短时间还轮不到咱们勋贵头上。”
赵之龙也赶忙附和。
刘孔昭轻笑:“姓江的奉旨南下,一路杀了多少人,诸位不清楚吗?
哪来那么多贪官污吏?
说白了,不过是朝廷与江南读书人内斗。
没看到他抓读书人连罪名都不定,直接押送北方?
至于咱们勋贵,他完全可以言出法随,随便安个罪名就拿下。
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啊。”
众人如梦初醒,这段时间光顾着看江宁在读书人手中吃瘪,竟忘了他一路走来掀起的腥风血雨。
张拱日、赵之龙脸色惨白,徐弘基也额头冒汗,他虽是国公,可成国公朱纯臣也是国公,还不是被江宁整得满门抄斩?
同出一脉的定国公徐希,如今下落不明,定国公府在京城早已衰败,无人记起。
徐弘基看着面带微笑的刘孔昭,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赶忙道:“诚意伯说得在理,可事到如今,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诚意伯祖上是神算军师,辅佐太祖创下大明基业,才华不逊先祖青田先生,还望为我等勋贵寻条生路!”
众人纷纷附和:“还请诚意伯指条生路!”
刘孔昭笑意更浓:“大家同为勋贵,本伯今日来了,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不过如今有上、中、下三策,且看诸位如何选择。”
徐弘基、张拱日、赵率龙赶忙问:“敢问诚意伯,上策是什么?”
刘孔昭道:“上策便是立马去找姓江的坦白过错,上书陛下争取宽大处理。
咱们都是开国功臣之后,有丹书铁券,最多没了爵位,富贵性命总能保住。”
众人当即破口大骂:“诚意伯会说话吗?
这叫什么上策!
没了爵位,富贵岂能守的住?
朝廷还不是随意拿捏?
还不如死了算了!”
徐弘基也摇头:“诚意伯,这上策走不通。
陛下登基已经四年了,如今整个北方稳如泰山,咱们怕是赶不上这艘船了。”
刘孔昭笑道:“那还有中策,主动上书陛下,请求赶往前线领兵杀敌、建功立业,以此保全身家性命。
徐州的平江伯陈启,不就是这么做的?
在姓江的手中,不也全身而退了?”
众人脸色瞬间黑了下来,张拱日拍案而起:“刘半仙,你说什么胡话!打仗?
那是咱爷们该打的吗?
说咱们勋贵不干活,可自打太祖开创大明、成祖靖难,哪家祖上没为大明流过血、打过仗?
我们的活,老祖宗早就干完了!”
他说着,抬手擦了擦眼泪,“叫我们去打仗,没门!
陈启那王八蛋,指不定是被姓江的吓破了胆,才说出上前线这种浑话!”
一众勋贵也全都是默默点头,他们虽是功臣之后,却早就没了先祖的骁勇善战,论起犬马声色、欺压百姓,倒是个顶个的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