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天,把农机厂的仓库屋顶泡得发潮,墙角堆着的旧图纸散发出油墨和霉味混合的气息。叶辰蹲在积灰的铁架下,手里举着支手电筒,光束在泛黄的纸页上扫过,照亮了一行模糊的钢笔字:“1975年3月,三号播种机齿轮箱改良记录——试装3次,均因轴套磨损超标失败。”
“找到了!”他抬手抹了把额角的汗,指尖蹭到脸上的灰,画出道黑印。旁边的老王凑过来,手里的放大镜差点戳到纸页上:“让我瞅瞅,当年是谁负责的?”
纸页右下角的签名被水渍晕得看不清,只能辨认出个“刘”字。叶辰把图纸小心翼翼地折起来,塞进怀里的防潮袋:“应该是老刘师傅,他退休前在技术科待过二十多年。”
这事得从三天前说起。厂里的“百日攻坚”刚进入关键期,革新组的钛合金支架刚试装成功,就有人匿名举报,说叶辰的振动下料装置“抄袭了1975年的报废方案”,还把一份模糊的图纸复印件贴在了公告栏上。王主任虽然压下了这事,可车间里的风言风语没断过,连带着给改造组送零件的库房管理员都多了个心眼,发料时总要翻来覆去地查规格。
“我就说有人在背后使坏!”老王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踢开脚边的锈铁钉,“肯定是张科长那帮人,看咱俩抢了风头,坐不住了。”技术科的张科长一直对革新组的项目耿耿于怀,好几次在会上明里暗里说“年轻人步子迈太大容易摔跤”。
叶辰没接话,手电筒的光束又投向另一堆图纸。他知道,光凭嘴说没用,得拿出实打实的证据——1975年的方案为什么失败?他的设计和当年的方案有什么本质区别?这些都得在旧档案里找到答案。
仓库管理员老李端着杯热茶进来,哈着白气说:“叶师傅,王师傅,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要不先回去?这些图纸我明天让徒弟整理出来,你们再来查?”他看着两人满身的灰,眼里带着点不忍——这三天,他俩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泡在仓库里,连娄晓娥从南方寄来的新材料样品都没顾上拆。
“没事,李师傅。”叶辰接过热茶,杯壁的温度烫得他指尖发麻,“再找会儿,说不定就差最后几张了。”他喝了口茶,目光落在铁架顶层的一个木箱上,箱子锁着,上面贴着张褪色的封条,写着“1975年技术科存档”。
“那箱子里是什么?”他指着木箱问。
老李挠了挠头:“好像是当年报废项目的全套记录,包括试验数据和失败报告。老刘师傅退休前特意交代锁起来,说‘留着给后人避坑’。钥匙……我找找看。”他在值班室翻了半天,终于从一个积灰的铁盒里摸出把铜钥匙,齿痕都快磨平了。
木箱打开的瞬间,一股浓重的霉味涌出来,呛得人直咳嗽。里面整齐地码着十几个牛皮纸文件夹,标签上的字用红笔写着,透着股严肃劲儿。叶辰拿起最上面的文件夹,翻开第一页,就看见张泛黄的照片——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人围着台播种机,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眉眼竟和张科长有几分像。
“这是……”老王指着照片里的年轻人,“张科长?他那时候就在技术科?”
文件夹里的试验报告写得详细,甚至记录了每次试装时的室温、湿度。叶辰翻到最后一页,心脏猛地一跳——轴套磨损超标的原因分析里,赫然写着“采用45号钢材质,硬度不足,无法承受高频振动”,旁边还有行批注:“建议改用铬钼合金,因成本过高未采纳。”
“找到了!”叶辰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1975年的方案败在材料上,他们用的是普通钢材,而我们用的是钛合金,硬度是它的三倍还多!”他又翻出自己的设计图纸,指着振动频率参数,“而且我们的振动频率是每秒3次,当年的方案是每秒5次,完全是两种思路!”
老王抢过文件夹,翻到签名页,这次的名字清晰可辨:“项目负责人:张志强”——正是张科长的名字。他一拍大腿:“好小子,原来是他自己当年搞砸的项目,现在反倒来诬陷你!”
雨还在下,仓库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叶辰把关键的几页报告和图纸复印下来,又在文件夹里发现了份更意外的东西——一张1975年的领料单,上面写着“铬钼合金轴套10个”,签字栏里是老刘师傅的名字,备注栏里却画了个叉,旁边写着“未使用,因张科长要求改用45号钢”。
“这就全对上了。”叶辰把领料单折好,“他当年为了省成本,改用了劣质材料,导致项目失败,现在怕我们成功,就拿当年的报废方案来做文章。”
离开仓库时,雨已经停了,天边透出点昏黄的光。老王推着自行车,愤愤不平地说:“明天就把这些证据给王主任,让张科长吃不了兜着走!”
叶辰却摇摇头:“先不急。”他想起昨天在车间看见张科长偷偷往革新组的机器上抹机油,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怕是早就动了歪心思,“证据要在最关键的时候拿出来才有用。”
一、引蛇出洞
接下来的两天,叶辰像没事人一样,照样带着革新组调试机器,只是在机器的关键部位装了个小小的摄像头——这是娄晓娥托人从南方带来的,说是“以防万一”。张科长果然又来了几次,每次都装作检查卫生,眼神却总往振动电机上瞟。
第三天早上,革新组发现振动电机的线路被人动了手脚,绝缘层有个明显的切口,差点造成短路。小郑气得直骂:“肯定是张科长干的!太不是东西了!”
叶辰却很平静,调出摄像头的记录——画面里,张科长趁凌晨没人,戴着手套摆弄电机,动作被拍得清清楚楚。“现在证据齐了。”他把视频存进U盘,“下午王主任要听攻坚组的进展汇报,正好把这些拿出来。”
老王还有点犹豫:“这么做,会不会太……”
“对这种人,客气就是对自己残忍。”叶辰把U盘揣进兜里,“他想毁了大家的心血,就得承担后果。”
下午的汇报会开得很顺利,革新组和改造组都拿出了阶段性成果,王主任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就在会议快结束时,张科长突然站起来,扶了扶眼镜说:“王主任,我还是觉得叶辰同志的方案有问题,那份1975年的图纸……”
“张科长说的是这份吗?”叶辰打断他,把1975年的方案和自己的设计图并排放在投影仪上,“大家可以看清楚,两种方案的材料、频率、结构完全不同,唯一的相似点,是都用到了振动原理——就像自行车和汽车都有轮子,能说汽车抄袭了自行车吗?”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议论声,有人拿起两份图纸对比,很快就发现了明显的区别。
张科长的脸有点白,强辩道:“可你用的振动结构,跟当年的方案……”
“当年的方案为什么失败,张科长心里应该最清楚。”叶辰切换到领料单的照片,“1975年,您坚持把铬钼合金换成45号钢,导致轴套磨损超标,这才是项目失败的真正原因吧?”
张科长的额头冒出了汗,手紧紧攥着衣角:“你……你胡说!”
“我这里还有段视频,或许能证明我是不是胡说。”叶辰把U盘插进电脑,张科长凌晨破坏电机的画面出现在屏幕上,时间、动作都清清楚楚。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张科长身上,带着震惊和鄙夷。
王主任的脸沉得像块铁,指节敲着桌子,发出“咚咚”的响声:“张志强,你还有什么话说?”
张科长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腿一软,瘫坐在椅子上。
二、尘埃落定
会后,厂里很快做出了处理决定:张科长被调离技术科,降职为仓库管理员;叶辰的革新项目加拨了专项资金,还配了两名经验丰富的老技术员;老王的改造组也得到了肯定,三百台老机器的升级计划提前启动。
仓库里,老李看着正在整理旧图纸的张科长,叹了口气:“当年老刘师傅就说你太急功近利,让你稳着点,你不听……现在好了,把自己折腾进去了。”
张科长低着头,手里的抹布在布满灰尘的铁架上擦来擦去,声音闷闷的:“我就是……就是不甘心。当年那个项目要是成了,我早就……”
“哪有那么多要是?”老李递给他一杯热茶,“叶师傅说了,不追究你的责任,让你好好在仓库待着,看看这些旧图纸,说不定还能琢磨出点啥。”
张科长握着茶杯的手颤了颤,眼里第一次露出了悔意。
车间里,叶辰和老王正在给改良后的播种机做最后的调试。机器启动的声音轻快流畅,料斗里的种子均匀落下,在传送带上排出整齐的队列。娄晓娥从南方打来电话,笑着说:“展销会的展位已经拿到了,最好的位置,就等你的新机了!”
叶辰抬头看向窗外,雨后的天空蓝得发亮,阳光透过玻璃照在机器上,镀上了层金边。他知道,找证据的过程虽然曲折,但守住了最珍贵的东西——对技术的尊重,对心血的珍视,还有对那些藏在暗处的算计,说“不”的勇气。
老王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远处试验田里绿油油的麦苗:“你看,不管谁在背后使坏,该长的庄稼,照样好好长。”
叶辰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扳手。机器的轰鸣声里,仿佛能听见百日之后,展销会上客户满意的赞叹,听见田野里种子破土的脆响,听见那些真正热爱技术的人,心里踏实的笑声。这些声音,比任何证据都更有力,更能证明——光明正大走的路,从来不怕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