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看着边敬义打了个哆嗦,“监军可是受了风寒?”
不知为何,边敬义从这话里没听到一丝关心,反而更害怕了,“没有,没有。”
干笑了两声后,看没人搭腔,边敬义只好清了清嗓子,努力想让自己的尖利的嗓音听起来更镇定些。
“将军,依杂家之见……呃,叛军势大,如今既然来袭,可知大军并未得胜,我等如今困守这残破潼关,兵微将寡,实难久持。”
他小心瞧着长安的神色,“为保全将士性命,以图……以图将来,不若……不若暂避锋芒,退守渭南,甚至……退回都城,依托坚固工事,再等四方勤王之师……”
边敬义得声音越说越小,尤其在退回都城几个字上,几乎含混得让人听不清。
但堂内众将都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弃关,逃跑。
一股无声的怒火在将领中间蔓延。
满身血渍的镇将已经将手按到了剑柄上,额角青筋跳动。
亲卫队长李正更是怒目圆睁,死死盯着边敬义,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长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静静地看着边敬义,那目光平静得令人心寒。
边敬义被盯得毛骨悚然,不敢多说什么,心里直犯嘀咕,怎么才两日不见,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之前也没这唬人的气势啊。
长安再问其余人:“诸位以为现下该如何做?”
弃关逃跑是不可能的,可守城,又谈何容易?
校尉王猛忍不住一拳砸在腿上,虽未用力,却也发出沉闷一声。
他梗着脖子粗声道:“将军,咱们的血都快流干了,这两日守城之战,咱们死了那么多人,若不是……和杨国舅……”
他话到嘴边,看到长安冰冷的眼神,硬生生将那句瞎指挥咽了回去,但那股愤懑不甘却表露殆尽。
屋内众人虽未附和,但都有相同的想法和怨怼。
另一名年纪稍长的镇将叹了口气,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北上求援……谈何容易啊。郭李二位将军虽在河北屡有胜绩,但远水难救近火。”
“况且圣意难测,万一……万一又下一道催战圣令……”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的含义,再来一次盲目出关迎战,潼关必失,这里的所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亲卫队长李正是跟随长安最久的人,充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痛惜,“将军,我们折损了那么多人,他们本该在城墙上以逸待劳痛击叛军,却因为……因为那些不懂兵事的乱命,被迫在野地与叛军的铁骑搏杀!”
“这仗,打得憋屈啊!”
别将何存志看向长安,语气沉重,“将军,非是末将等惧战,只是……朝廷如此,大军胜败未知,援军渺茫,固守伤亡日增,撤退则天下震动,潼关一失,关中门户大开,末将等实不知路在何方。”
所有的目光重新集中在了长安身上,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她沉静的侧脸。
她听着众人压抑着怒火的抱怨和深切的忧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当下的局面,这些百战余生的将领不怕死,怕的是昏君奸臣当道,怕的是死在毫无意义的乱命之下。
没人敢直接指责是谁,但所有人心中对圣人和国舅的胡乱干预军务,逼迫元帅率大军出关迎敌都心存不满,尤其又遭遇了偷袭后,这种不满和怨恨更是被放大到了极致。
边敬义听着众将压抑的抱怨,冷汗早已浸湿了内衫。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股怨气虽未直指圣人,却已在危险的边缘,作为监军,他会是第一个直面生命威胁的人。
边敬义强压下心中恐惧,尖细的嗓音再次响起,试图带上几分监军的威严,“诸位慎言!”
他站起身,朝着都城方向拱了拱手,脸上挤出几分虔诚,“圣人心系天下,运筹帷幄,所下每一道旨意皆是深思熟虑,为江山社稷计!”
“国舅爷亦是体恤将士,恨不得亲临前线上阵杀敌。胜败乃兵家常事,岂可因此怨怼天颜?”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让堂内众人的怒火更旺。
边敬义见势不妙,赶紧话锋一转,回到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上,“正因局势艰难,才更显圣人高瞻远瞩!我等在此死守,若全军覆没,岂非让叛军直捣都城,陷圣人于险境?那才是真正的万死难辞其咎。”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声音也拔高了些,带着一种扭曲的忠诚,“杂家身为监军,绝不能眼看诸位和这数万将士做无谓牺牲。保全有用之身,方是忠君爱国之道,退回都城护卫圣人,等待四方勤王兵马汇聚,届时里应外合,方能一举剿灭叛军,这才是万全之策啊!”
他刻意忽略了弃关二字,反复强调护卫圣人等待勤王,试图给逃跑披上一条忠义的外衣。
“将军,”他转向长安,语气近乎哀求,又带着一丝催促,“大军出城,如今您是这城中的最高将领,当为此间数万将士的性命负责,亦要为圣人的安危着想!还请将军速做决断,迟则生变!”
将圣人的安危这顶大帽子扣了下来,意图用大义逼迫长安就范。
堂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只有边敬义因激动和恐惧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长安:“圣人的安危重要,将士的性命不能白丢,那潼关的数万百姓呢?”
边敬义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他显然从未将潼关的百姓纳入考量,此时被长安点破,只得支支吾吾地辩解,“百姓……百姓自然也是要顾及的,只是事有轻重缓急啊将军!叛军凶残,若我等在此玉石俱焚,届时关城一破百姓同样难逃兵祸。不如……不如暂且退却,待日后王师归来,再安抚百姓也不迟……”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底气愈发不足。
这番说辞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弃百姓于不顾,独自逃命,这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忠义。
长安看着他闪烁的眼神和苍白的脸色,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我等身着戎装,手持兵刃,受百姓赋税奉养,所为者便是保境安民。今日若弃关而走,置百姓于不顾,与临阵脱逃何异?他日史书工笔,会如何记载我等?”
“潼关守将,闻风而逃,弃民于贼?”
她每说一句,边敬义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而众将的腰杆却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几分,眼中的迷茫和愤懑渐渐被坚定所取代。
长安看着边敬义那副魂不守舍面色惨白的模样,心中的冷意更甚。
她知道,这棵墙头草已经被逼到了墙角,轻轻一推,对方就能掉到坑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