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脸上的肃杀之气稍稍收敛,向前微微倾身,带着蛊惑的声音压低了几分,“本将明白监军大人的难处,你身负监军之责,既要顾全圣意,又担忧将士性命,如今再加上百姓……确实是两难。”
边敬义猛地抬头,惊疑不定地看着长安,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
长安继续推心置腹,“方才本将与诸位将军所言是军人本分,但监军是圣人的耳目,职责在于通达上下,而非在此与我等一同殉城。若监军在此遭遇不测,才是朝廷的巨大损失,更无人能将此间真实情况上达天听。”
边敬义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似乎捕捉到了一线生机。
长安观他的神色,知道鱼已上钩,“不如监军先行一步,趁叛军再次来犯前速回都城,至于如何禀报……”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致命的蛊惑,“监军可禀明圣人,潼关军民上下一心,然叛军势大,猛攻不休,潼关残破,陷落只在旦夕之间!你拼死杀出重围,只为回去报信。”
边敬义倒吸一口凉气,眼睛因惊惧和某种隐秘的兴奋而睁大,“这是谎报军情,当死罪……”
谎报军情,而且是谎报此等关乎国本的关隘失守,这是泼天的大罪,但长安接下来的话,彻底将他拉入了深渊。
长安:“如何能说是谎报?叛军围城是事实,猛攻不退也是事实,潼关城门被打破了更是事实。而且,谁能保证不会再有叛军前来?”
“监军试想,若圣人得知潼关即将不保,甚至已然失守,叛军铁骑不日便可兵临都城,会作何打算?”
边敬义顺着长安的话往下说:“为保宗庙社稷,圣人必会暂离都城,移驾他处,以图后计。”
她盯着边敬义剧烈闪烁的眼睛,继续加码,“监军则是带去这个关键消息的人,让圣人得以提前避险,这是何等救驾之功。”
“比起留在此地九死一生,回到都城报险,非但无过,反而会成为护驾的功臣。届时谁还会追究潼关是今日破还是明日破,你带回的消息,才是真正保全了圣驾,保全了国本。”
这番说辞如同一道惊雷在边敬义脑海中炸开,城破的恐惧和救驾的巨大诱惑交织在一起,他仿佛已经看到圣人在惊慌中褒奖他的忠勇,带着他一同出京,对他信任有加言听计从……
至于潼关是否真的守得住,关他什么事,他边敬义的性命和前程才是最重要的。
“此言……当真?”边敬义的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颤抖。
长安坐直了身体,意味深长道:“军情紧急,瞬息万变,监军此刻所见是潼关尚在坚守,但几个时辰后,谁又能保证呢?监军只是根据眼前危局,做出了预判而已,一切都是为了圣人的安危着想。”
“对!对!都是为了圣人!”边敬义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脸上因为激动和恐惧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将军放心,杂家知道该如何做了,定不负将军……不,不负朝廷重托!”
长安贴心不已:“既如此,监军还是早作准备去吧。”
边敬义揣着激动的心和颤抖的手,宛若隔壁吴老二般哆嗦着离开了,留下一屋子神色难辨的副将。
校尉王猛的性子最直爽,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见边敬义那副模样离开,“将军刚才那番话,怎么听着跟戏文里的奸臣似的,咱们不是要死守吗,怎么还哄着他回去骗圣人?”
长安还没说话,旁边的李正先嗤笑一声,“你这憨货!将军这是趁机把碍眼的打发走,难道你想日日都在这货的监视和瞎指挥下么?”
何存志:“李正说得不错,我们在此死战,朝廷却以为关城稳固,如今边监军回去如实禀报,就算等不到援军,至少朝中那些整天嚷嚷着出关决战的声音总能消停些。边敬义这把软刀子用得好了,比三千精兵还顶用。”
王猛恍然大悟:“原来将军是要借他的嘴吓唬朝堂上的那些老爷们,也是,该吓吓他们,要不总认为是咱们畏战不出。”
何存志却有别的顾虑,担心的看着长安,“只是……若圣人当真受惊出逃,这千古骂名……”
长安心想,她要的就是圣驾出逃。
现在潼关在她手中,是万不可被破的。
可圣人不出逃,怎么变成太上皇?
不变成太上皇,难不成继续留在那个位置上发号施令,一道接一道的乱命,直到将家底彻底败光,将这万里河山拱手让人?
再说了,圣驾出逃,抛弃黎庶,那是德行有失,失了天命所归的资格。
既如此,那就不如能者居之。
这些话在她心中翻涌,暂时还不能说出口。
长安:“若是圣驾真因此离京,那也是边敬义谎报军情,与我等何干?刚才不过是在商议军情罢了。”
“我等要做的,就是守住这潼关。”
“守住了,今日种种便是权宜之计,守不住,命都没了,也就无所谓那些了。”
众人听罢,心下戚戚,如今想要守住潼关,除了卖命外,还要使心眼儿,当真是憋屈。
长安又嘱咐了几句话,就让众人先下去休息,随时等候军令。
是夜三更时分,边敬义果真带着几名心腹,如同丧家之犬,悄无声息地溜出潼关,打马朝着都城方向疯狂逃窜。
李正得到消息后,赶紧来告诉长安,“将军,那狗东西果然跑了!”
长安看着墙上的地图,没有丝毫意外,“去将人都叫来。”
片刻之后,副将们再次齐聚堂内,脸上的疲态稍减,却也是满目疑惑。
长安:“本将决定带兵出关,驰援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