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西原城,议事大殿。
一场由人族仅有的几位元婴修士、各大主要家族代表、宗门长老参与的重要军事会议刚刚结束。
气氛凝重的殿内,人群陆续散去,最终只留下间雪仙子、墨玖梦与牛顶天三人。
殿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间雪仙子方才在会议上那副运筹帷幄、清冷威严的模样顷刻间褪去,她有些疲惫地坐回主位,修长的手指轻轻揉捏着眉心,手肘支在案几上,显露出一丝难得的倦怠与无力。
沉默了半晌,她才抬起头,目光落在下方两人身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期盼:
“洛一……仍旧没有任何消息么?”
这个问题,在这漫长的五年里,她已经不知问过多少遍,每一次都带着希望,换回的却皆是失望。
墨玖梦上前一步,清丽的脸上同样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与憔悴,她低声回禀:“启禀间雪前辈,洛前辈他……至今仍是音信全无。
这些年,晚辈依照您的吩咐,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发去传讯玉简,可……可全都如同石沉大海,杳无回音。”她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微不可闻,那压抑了五年的担忧与无力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间雪仙子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底的疲惫更浓:“他离去之前,可曾与你说过什么?有没有透露,要去何处,要办何事?”
这几乎是每次询问的标准流程,明知可能依旧没有答案,却不得不问。
墨玖梦轻轻摇头,语气带着苦涩:“洛前辈只匆匆留下一句‘处理点私事,去去就回’,便转身离去,并未言及具体去处与缘由。
其他的……晚辈当真是一无所知。”
这套说辞,她已重复了无数次,连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然而,这一次,间雪仙子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叹息作罢。
她放下揉按眉心的手,坐直了身体,那双仿佛能洞彻人心的凤眸,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与锐利,牢牢锁定在墨玖梦脸上,声音也陡然清晰了几分:
“真的么?墨家主,你确定没有任何隐瞒?这便是全部的事实?”
她的语气并不严厉,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穿透力,“他为何好端端的,从雷渊归来不过数日,便再次不告而别,且一去便是五年渺无音讯?
据我所知,他归来之后,除了见过我一面,便径直回到了你墨家驻地。那段时间……在他身上,在你墨家,可曾发生过什么不同寻常之事?”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具体地质问墨玖梦。
五年来,她一直给予这位年轻的墨家之主足够的尊重与信任,从未以势压人,强行逼问。
但今日,局势已不容她再继续等待。前线战事吃紧,人族需要凝聚每一分力量,而杨云天这个变数巨大、实力莫测的关键人物莫名失踪,如同一根刺,深深扎在她心头。
墨玖梦娇躯微微一颤,嘴唇嚅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挣扎,最终还是犹豫着,轻轻摇了摇头,避开了间雪仙子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
“快说!”
间雪仙子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元婴后期修士不容置疑的威严,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些许,
“定然是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变故,才会让他如此仓促、如此决绝地离去!如今他本人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若是当真关心他,便该将实情和盘托出,我等方能从中寻得线索,设法找到他!
否则,若他当真身陷险境,危在旦夕,而你却因一己之私知情不报,延误了救援时机,这后果……你觉得你,你墨家,承受得起么?!”
最后一句,已是声色俱厉!
“嘿嘿,间雪前辈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
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牛顶天那魁梧如山的身躯往前一横,有意无意地将面色发白的墨玖梦挡在了身后,他挠了挠头,努力挤出个憨厚的笑容,
“俺那兄弟,福大命大造化大,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可能会出意外?定是被什么棘手的琐事给暂时缠住了手脚,脱不开身。说不定啊,他这会儿正往回赶呢,估摸着也快回来了!”
他试图用自己一贯的粗豪来缓和气氛,但眼神深处的那份焦虑,却瞒不过间雪仙子。
“牛顶天!”
间雪仙子目光转向他,语气中带着不悦与一丝罕见的焦躁,“我人族在此界立足未稳,顶尖战力本就不足,如今大战阴云密布,诸多关隘决策,我尚需问政于他!
他的生死安危,早已不仅仅关乎他个人,更牵动着此界千万人族的兴衰存续!你这憨货,懂得这其中的分量么?!”
牛顶天被这连番诘问堵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他心中对杨云天的担忧,比谁都炽烈,方才出言维护,不过是记着杨云天当初的嘱托,让他帮忙照拂墨家一二。
但此刻,若墨玖梦真的知晓些什么隐情……他也希望她能说出来。
大殿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在墨玖梦肩头。她看着身前牛顶天宽厚的背影,又迎上间雪仙子那混合着焦虑、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恳切的目光,脑海中闪过杨云天离去时那匆匆的背影,以及录事房中那诡异的空白……
犹豫,挣扎,煎熬。
良久,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墨玖梦终于缓缓抬起头,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变得坚定。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大殿中响起:
“前辈息怒……洛前辈离去前,确有一件……极其诡异之事发生。”
她不再隐瞒,将当日录事房中,所有关于杨云天的文字记载莫名消失、黎叔发现异常、杨云天亲自探查并最终似乎想通了什么关窍的整个过程,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饶是间雪仙子见多识广,修为精深,听完这番叙述,也不禁面露惊异,黛眉紧蹙,觉得此事太过离奇,超乎常理。
为了验证真伪,她甚至当即化作一道流光,亲自前往人族自己设立、用于记录大事纪要的机密档案处查看。
片刻之后,当她重返大殿时,脸上的惊异已然化为一片凝重的沉思——墨玖梦所言,竟是真的!关于杨云天的直接记录,同样出现了诡异的缺失!
这一下,连她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隐约猜到,杨云天的突然失踪,极有可能与这桩无法以常理解释的“历史无名”之谜有关。
而对方究竟去了何处,用了何种方法去“处理”此事,恐怕真的如墨玖梦所说,未曾告诉任何人。
回到座位,间雪仙子脸上的严厉与焦躁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奈与一丝歉意。她看向下方神色忐忑的墨玖梦,语气缓和了许多,甚至带着几分安抚:
“墨家主,你先前隐瞒此事,做得并无不妥。此事太过诡异,牵扯甚大,轻易泄露恐生不测。
如今看来,洛道友的失踪,多半与此有关。此事……已非我等常力所能解决,或许真的只能如他所言,等待他自己找到答案,平安归来。”
她顿了顿,对着墨玖梦微微颔首:“先前是我心忧人族大局,情急之下言语过激,在此向你赔个不是。还望墨家主莫要往心里去。此事,便到此为止,切记,绝不可再向外人透露分毫。”
……
所有矛盾汇聚的焦点,所有等待的核心——杨云天。
此刻,他已然在这片永恒的雷暴中,枯坐了十数年。
凭借着一股近乎偏执的、水滴石穿般的惊人毅力,他终于将那根象征着鬼皇权柄、粗壮如龙的因果巨线,消磨到了仅剩最后、最细微的一丝!
然而,就是这最后一丝,其坚韧程度,其蕴含的抵抗意志,竟比之前消磨掉的所有部分加起来,还要猛烈、还要顽固!
这不再是量的削减,而是质的跨越,是“存在”与“湮灭”之间最后的屏障,是“零”与“一”的天堑之别!
每拉动一下因果之锯,都仿佛在撼动一整座因果之山,反震之力让他神魂欲裂。
十数年光阴,弹指一瞬,却又漫长得足以磨灭许多热情与记忆。
杨云天的意识早已因极致的专注与消耗而变得有些麻木,脑海中仿佛一片虚无的空白,唯有一个根深蒂固的指令在驱动着他——拉锯,完成它!
这已不仅仅是为了夺宝,更是为了给这十数年如一日、近乎自虐般的坚持,画上一个句号,一个结果。
与此同时,因果线的彼端。
鬼皇一身煞气冲天,刚刚从与魔族的惨烈前线归来,玄色儒袍上沾染着未曾干涸的魔血,手中随意提着几颗狰狞的魔族将领头颅,面容冷峻,凶威赫赫。
然而,当他目光再次落向殿中那幅“十眼玄图”时,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图中,那只代表着“转轮之眼”的虚影,已然黯淡微弱到了极致,几乎透明,仿佛下一刹那,便会如同风中残烛般彻底熄灭,从这象征其本源联系的阵图上永久消失!
“怎么可能?!”一股混合着震怒、难以置信以及一丝隐隐惊惧的情绪,瞬间冲垮了鬼皇方才屠魔归来的煞气。
他没想到,那个不知名的窃贼,竟真有如此可怕的耐心与诡异的手段,坚持了十数年,并且……真的快要成功了!
绝不能让此事发生!
在这一刻,鬼皇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决绝。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与保留,抬手并指如剑,闪电般在身上数处要害大穴连点数下!
每一点落,都让他周身气息猛地一涨,脸色却随之苍白一分——这是一种强行解开本源封印、透支潜能的禁忌秘法,势必会留下永久性的、难以弥补的道伤与反噬!
浩瀚如星海般的精纯鬼气,混合着他磅礴无匹的神魂本源之力,如同燃烧的黑色洪流,疯狂涌入眼前的“十眼玄图”!
他要沿着那最后仅存的一丝微弱联系,不计代价,跨越无尽时空,发动一次前所未有的、旨在彻底诛灭对手的终极一击!
为了对抗那困扰他多年的、该死的雷霆之力,鬼皇眼中厉色更盛,猛然将手中那几颗魔族头颅抛起,双手虚抓!
只听得一阵令人刺耳的“嗤嗤”声,那几颗蕴含着元婴级魔将残存本源的头颅,竟被他以无上法力强行炼化,提取出一股精纯而暴戾的漆黑魔气!
“去!”鬼皇低喝,将这团魔气强行揉入自己那即将跨越虚空的攻击洪流之中。
他要以此魔气为“盾”,为“诱饵”,让那至阳雷霆率先攻击这异种魔气,为自己的绝杀一击争取那至关重要的一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