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西星正在好奇,这二人到底是在为何物争执,不想那化凤鸣却是主动说了出来。
“那蕴神葫芦我本不知是什么东西,当年我也不曾在裒余子师兄那里见过,后来阅读玉蟾子祖师的手札,才知道它的来历,乃是我门中蕴养元神的法器,我来向你索要,又何错之有。”
原来这人竟是当年裒余子的师弟,亦是当代道门内丹一脉的南派传人,与王重阳所创的全真一脉分属南北。南派传承向来喜欢寡居,独自修行,一看这化凤鸣就少在人间走动,不通人情世故。
若是换做了旁人,当年即便不识得那蕴神葫芦也会顺势收下,无人会像他这般耿直的几乎不食人间烟火,更不说他一言一行,皆是只凭自身喜好,根本不顾及他人的颜面。
常青称那陆道人为东派之首,却是有些抬举了他,陆西星,字长庚,屡试不第之后才改投的道门,声言于睡梦之中得纯阳祖师传授性命大道,深谙阴阳双修之法。
“好,你竟然如此说,想要那葫芦也不是不行。”
“怎样?”
“只要你能征得家师的首肯,我便将它给你。”
“穷酸,尔敢耍我?”
那化凤鸣脚尖一点便跃上了画舫,运指如电,喘息之间就一连向常青点出了数指,常青表面看着无恙,但正如陆西星所言,他胸口的经脉受制,上身几乎使不得半点真气。
“听......听我说,并非戏言。”
“只怕王阳明的骨头都已经腐朽了,还敢说不是戏弄老夫......”
“住手......”
“哼!”
好在常青的下身功夫了得,船尾这方寸之间竟然尚能勉力周旋,但也只是躲闪了几个来回,便觉得胸口发闷,忽然眼前一黑,便往船舷外面栽去。
“休得伤人......”
“罗唣!”
陆西星只说了半句,便被化凤鸣封住了一身要穴。
云帆离开了京城先是回家见了见老父,而后又去了神农秘境,阿离这几年也一直都没有回到界内,而是一直在神农秘境里修行,时不时地还能下山与青如相聚几日。
神农秘境的灵气虽不如东华州,但是有云帆赠予的灵石相助,一年前阿离就已经迎来了金丹雷劫的契机。
为爱徒护法,在神龙山中渡过了雷劫,师徒二人辞别了青如便一路向东南而来。
“师父,这就是你当年居住过的地方?”
秦淮河畔的微风,夹杂着千年帝都的余韵,以及昨夜的脂粉花香,熏得晨起之人都舍不得迈动脚步。
当年的那三株古柳如今就仅剩下了一棵,而云帆曾与吕墨清居住的那个小院,却仍然门扉依旧,只是早已不知换过了几户人家。
“不错,当年为师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你的师祖。”
阿离本就生得小巧,自幼修行,如今看起来还跟一个小姑娘一般,与云帆站在一起,既不像是一对父女,更不像是情侣,反而犹如风流名士身边侍剑的一个小丫头。
“走吧。”
“师父,接下来我们再去哪里,不返回圣境吗?”
“为师要去祭奠一位故人,春分未至,你若想回圣境就一个人回去好了,如今迷乱海上已经没了大雾。”
“那还是算了,没有你和真性姐姐,我一个人可找不到那两界的界壁。”
二人在金陵城里闲逛了一圈,便出了聚宝门,才踏上长干桥,云帆却是忽然驻足,翘首东望。
“怎么了师父?”
“你自去扬州城外等我。”
化凤鸣一把扯住了常青的脚踝,便将他从船外给倒提了上来,刚要去封闭常青的穴道,脑海里却是响起了一声锐利的鹤鸣,随后一个声音又紧接着传入耳中。
“住手!”
大惊之下,化凤鸣竟是脱手将常青给丢在了脚下,环首四顾,两岸清冷,船舱紧闭,却是远近都不见一个可疑之人。
“什么人装神弄鬼?有本事现身说话。”
常青之前只是一时真气不济,在被化凤鸣丢下之时就已然醒转,陆西星也不曾被封闭六识,二人见化老仙在那里不知弄什么玄虚,却还在说他人装神弄鬼,正诧异间,却见河面上果真是多出来了一人。
那人双足凌波,脚踩微步,看起来倒真是叫人鬼神难辨,人世间绝不可能会有如此武功。
“常青大哥,弟云帆有礼。”
“长风......”
常青刚想奋力站起,腋下却是已经被人托住,云帆探手在常青胸前一抹,手指间就已经多出来一枚细如毛发的银针,而常青的身上则是升起了一团蒸腾的水气。
“何人竟然使用这等的歹毒暗器?”
“这是道门的子午离魂针,子不过午,午不过子,此针进入人的身体,随着血脉运行,六个时辰之内必会窜入心脏,离魂索命从无幸理。”
云帆冷哼了一声,屈指一弹,那枚银针便射进了化凤鸣的胸口。
“常大哥,多年未见,我们先找个地方叙叙如何?”
“也不用另觅它处,这舫间还算清雅,就这里好了。”
常青看向化、陆二人,对云帆道:“让这两位道友也一起吧,今日之事与你也有些关系。”
在舫上的花厅间摆开了一张小桌,一大早的也没有其他客人,倒也清净,老鸨子送上来一篮子菱角和一壶茶水,便被常青勒令不必再来打搅。
四人入座,化凤鸣和陆西星却是没一人敢出言发声,常青此刻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洒脱与不羁,将之前的险死还生似乎全都抛入了河水,又主动为三人各斟一杯香茗。
三言两语便将前事说了一遍,常青对化凤鸣道:“那东西本就是云帆师弟托家师代为转交,你们二人才应是正主,只要云帆师弟点头,我自会将它还你。”
常青说着,便从怀里取出来一个紫色的檀木葫芦,却又向云帆眨了眨眼睛。
云帆当年对此物并不为意,此时再见,心里却是翻起了惊涛骇浪,就连另外二人也深觉此物大不寻常。
在陆西星和化凤鸣看来,这或许只是一件内蕴灵性的法器,但云帆的灵觉何其敏锐,一下子就发现了那里面居然还收纳了一个人的元神,这葫芦,居然就跟他制作的那枚收录了朱厚熜元神的玉符,有些相同的功效。
“此物如今已然是长辈所留给后人的遗物,化掌门,那枚银针我既然已经还你,那你打伤我常大哥之事便一笔勾销,这样,我再帮你把那枚银针给取出来,也算是我救了你一命,这一笔账我就不用你还了,权作是以此物相抵如何?”
“我自己也能取出来,况且,我又没打算要他的性命。”
即便是如化老仙这等耿直性子,也知道趋吉避害,他本以为,这世间武功高过他的也就那有数的几人,但在见识过了云帆的修为之后,竟是也收敛起了自己的性子。
“那好,我也不和你分辩,我这里有通灵的神剑一柄,愿以它来换取这件长辈的遗物。”
云帆也不在乎三人的诧异目光,随便从手环中取出一柄域外拾获的长剑,也不见他用力,只是随手一划,便将一只茶盏给削下来一圈。
“你看可使得?”
“使得,使得,我就要这把剑,那葫芦是你的了。”
化凤鸣说完就在自己胸前拍了一掌,那枚银针便被他这一掌给震了出来,同时也喷出了一口鲜血,动作果决而利索,生怕云帆帮他取出,回头再让他偿还救命之恩。
“我......我能携它离开了吗?”
“请自便。”
望着化凤鸣离去的背影,云帆不禁暗自摇头:“先是有裒余子,而今又有化凤鸣,回头等见到了白玉蟾,倒是叫我不知该如何向他提起这些后辈弟子。”
鸣金子在云帆识海里“呱呱”叫了两声,意思是还有他呢,但这话在常青和陆西星听来,却是一个心生好奇,一个震惊不已。
“传闻玉蟾真人早已飞升,道友,你当真能见到他?”
“应该可以。”
“道友难道也有望飞升,或是说你就是从仙界而来?”
没想到这陆西星的好奇心甚重,一连追问了云帆好些不着调之事,说着说着居然还从道袍内里取出来一方绢布,手执炭笔,将云帆的一些口述给记了下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我刚才所言多为敷衍之词,道友何必如此郑重。”
常青也好奇地道:“你难道也要学那些圣人弟子,打算将云帆师弟的言行摘录成册,留作后世经典?”
“不满二位,如今我东派新立,传道不易,我正打算编撰一部话本,以此来宣扬我派的教义。”
云帆不解道:“何为话本?”
“就是一些古往今来的传说演义,编撰成册后刊印出来,以作庸人的饭后之娱。”
云帆忽然想到果果当年为了寻找玄珠,就曾经作《玄珠歌》四十二首,手持渔鼓骑驴道情,至今仍有后人传唱。
“道祖曾言,为了封锁域外通道,上古的那些修神修士皆献出了自我元神,或是入主星宿,或是被册封成神,每当封印动荡,天下生乱,世人才会贡献出大量愿力,若是将他们的事迹也编成话本,不知是否会多收集到一些愿力?”
想到这里,云帆便看向那陆西星道:“上古年间曾经有过一场封神之战,道友倒是不妨从此事入手,这对于你的话本应是一个不错的题材。”
“哎呀,道友与我竟是不谋而合,我本就想作一部《封神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