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心里正琢磨着乌姑那张画得跟鬼画符似的地图,门外就吵吵起来了。
一听就知道是夏夏那大嗓门,还带着火气:“凭什么不让去?我看就是怂了!”
我掀开帘子出去,看见夏夏正梗着脖子跟年轻人对峙,孟蝶在一旁拉着她,脸涨得通红。
“怎么回事?”
夏夏一见我,更像找到了诉苦的对象,指着年轻人:“蝉姐你评评理!我说咱们得派点人,摸到云南边上看看情况,万一彭大哥他们需要接应呢?他倒好,一句风险太大就给堵回来了!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去!”
年轻人脸色没变,只是看着我,平静地说:“我们这些人对那边地形不熟,大规模调动容易暴露。寨子刚安稳,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
“又不是大军开过去,就几个好手,悄悄的啊!”夏夏急得跺脚。
孟蝶也小声帮腔:“夏夏……梁姐姐,我也担心彭大哥他们……”
我瞅着他俩,一个火爆,一个担忧,心里那杆秤又开始晃悠。
正想开口和稀泥,璐璐端着药筐从旁边过,轻轻扯了我一下,低声说:“蝉蝉,刚安顿下来的那几个寨子的人,今天又来问,以后赋税还加不加了……人心惶惶的,这时候再派人出去,怕是……”
这话像盆冷水,浇得我清醒了点。是啊,家里碗还没端稳,就想着锅里的,确实有点悬。
于是深吸一口气,对夏夏说:“夏夏三妹,你的心思我懂。但年轻人考虑得周全。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夏夏眼睛一瞪,刚要反驳,我抬手拦住她:“不过,干等着也不是办法。这样,乌姑不是正画地图么?等她弄好了,年轻人,你挑几个最机灵、脚程最好的,不用多,就两三个,扮成猎户或者山民,沿着乌姑说的那些隐秘小路往前探。只探路,摸清情况,绝对不许跟任何人起冲突,更不准靠近云南的关隘!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记下来回来报信就行。这总行了吧?”
“这可以。我来选人。”年轻人沉吟了一下,看了一下我,终于点头
夏夏虽然还是不太满意,但总算有了台阶下,嘟囔着:“这还差不多……总比窝着强。”
孟蝶也松了口气,感激地看我一眼。
打发走他俩,我揉着太阳穴对年轻人说:“看紧点,千万别再出岔子。”
年轻人“嗯”了一声,顿了顿,看着我说:“你越来越有首领的样子了。”
“你别捧我,我这心里跟揣了只兔子似的,七上八下。”我苦笑一下
探子派出去后,日子好像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那种紧绷绷的感觉,挥之不去。
我每天跟着璐璐去摆弄草药,跟年轻人对练几下,看夏夏教孟蝶斧法,可心思总忍不住飘向北方。
十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天阴得厉害,眼看要下雨,派出去的三个探子,回来了两个,浑身被汗和露水浸得透湿,脸上带着后怕。
“灵主!年轻人首领!”其中一个气喘吁吁地说,“我们按乌姑指的路,确实有些荒废的小道,能绕开大路。我们摸到了离云南边境不远的地方,没敢靠近关卡,但是……听到逃难的山民说,汉中那边打得很惨,张鲁好像顶不住了!”
我心里一沉:“听到彭大波和破天他们的消息了吗?”
探子摇摇头:“没有确切消息,但都说……张鲁手下损失惨重,好多将领都……”
另一个探子补充道:“我们还看见一队队的刘璋的兵马往北调,看样子是去增援或者堵截什么的,气氛很紧张。”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
这时,最后一个探子,也是年纪最轻、最机灵的那个阿岩,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他脸色煞白,怀里紧紧抱着个东西。
“灵主!不好了!”阿岩声音发颤,“我在回来的山沟里,发现……发现了这个!”
他摊开手,手里是一块被撕扯过的、染着暗红色污渍的布条,看料子和纹饰,分明不是南中本地,也不是刘璋军中的样式,倒有些像……我们当初在扬州时见过的。
布条上,用木炭画着一个歪歪扭扭、极其匆忙的闪电标记。
我们几个的脸色瞬间全变了!尤其是旁边的琳琅小妹和白袍弟弟,一把抢过布条,手指颤抖地摸着那个闪电记号,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是彭大波!这是彭大波他们的雷神记号!他肯定还活着!他在求救!或者……或者在给外界报信!”
夏夏一把抢过布条仔细看,猛地抬头,眼睛都红了:“没错!是破天那小子画的!我认得这丑样子!他们肯定出事了!就在附近的山里!”
祝融夫人和孟获也闻讯赶来,看到布条和记号,神色凝重至极。
“这记号……是什么意思?指向哪里?”祝融夫人沉声问阿岩。
阿岩指着北边:“我发现布条的地方,再往深山里走,就是乌姑说的那片鬼哭林,传说进去就出不来,我们没敢深入。”
乌姑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看着那布条和记号,浑浊的眼睛眯了眯,沙哑地说:“鬼哭林……那地方,阴气重,瘴气浓,是有去无回。但这记号指向那里……莫非,他们是逃进了绝地?”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
彭大波和破天他们还活着,可能就在不远处的险地里!是死是活不知道!
救,还是不救?
救,就要闯那片连乌姑都忌讳的鬼哭林,风险极大,很可能把派去的人也搭进去。
不救……那可是过命的兄弟!我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
外面的天色彻底黑了下来,闷雷滚滚,雨点开始啪嗒啪嗒地砸在屋顶上。
我感觉手里的布条像块烙铁一样烫。
这是屋里静得吓人,就听见外面雨点子砸在芭蕉叶上,噼里啪啦的,跟敲在我心口上一样。
那块破布条在几个人手里传了一圈,最后又回到我手上,那歪歪扭扭的闪电记号,刺得我眼睛发酸。
夏夏第一个憋不住,拳头攥得嘎吱响,嗓门震得房梁上的灰都快掉下来了:“还等什么?蝉姐!彭大哥他们肯定还活着,就在那鬼林子里!咱们得去救啊!”
年轻人眉头拧成了疙瘩,声音还是稳的,但听着比平时沉:“鬼哭林。乌姑说过,那地方有进无出。现在又是这个天气,冒然进去,别说救人,自己都得陷进去。”
“陷进去也得去!”夏夏猛地跺脚,眼睛瞪得像铜铃,“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里面?那是彭大波!是破天!是曾经一起在扬州城拼过命的兄弟!”
孟蝶紧紧抓着夏夏的胳膊,嘴唇咬得发白,声音带着哭腔:“夏夏姐……可是,可是那林子……”
琳琅小妹和白袍弟弟站在一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盯着我手里的布条,那眼神,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祝融夫人叹了口气,看向我:“灵主,情义要紧,但寨子里这几百口人的安稳,也一样要紧。鬼哭林凶险,得从长计议。”
我心里乱得像一团麻,一边是兄弟可能还活着,在绝地里等着救命;另一边是乌姑嘴里的“有去无回”,还有璐璐刚提醒的,寨子刚安稳下来的人心,这担子,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
“阿岩,”我转向那个年轻探子,尽量让声音别抖,“你发现布条的地方,周围还有什么?除了记号,有没有打斗的痕迹?或者……血迹?”
阿岩努力回想,摇摇头:“没有……灵主,就是在一块突出的石头缝里捡到的,像是匆忙中塞进去的。周围林子太密,看不出什么。”
乌姑这时候慢悠悠地开口,她那沙哑的嗓音在这种时候听着格外瘆人:“鬼哭林……阴气沉,瘴气重,白天都难辨方向,何况是这大雨夜。这记号指向那里,要么是绝境求生,要么……就是个诱饵。”
“诱饵?”年轻人敏锐地抓住这个词。
乌姑浑浊的眼睛扫过我们:“刘璋的人,也不是傻子。万一他们发现了彭大波他们的踪迹,故意留个记号,引我们上钩呢?”
听到这话,夏夏急了:“乌姑!你怎么尽泼冷水!这记号就是破天当时在扬州城画的,我认得!”
乌姑哼了一声:“老婆子我只是把最坏的可能说出来。首领做决定,总不能光靠一腔热血。”
屋里又吵开了,夏夏和乌姑争,孟蝶小声劝,年轻人沉默着,目光沉甸甸地压在我身上。
外面的雷声轰隆隆滚过,震得窗户纸都在响,
我捏着那块布条,指尖都能感觉到上面粗糙的炭笔痕迹,
彭大波那张总是乐呵呵的脸,破天那小子耍宝的样子,在我眼前晃,要是他们真的还活着,在林子里挨饿受冻,等着我们去救……我这心里,跟刀绞似的。
可乌姑的话也在理。万一是个圈套,我把寨子里最好的好手带进去,折在了鬼哭林,那这刚有点起色的家当,可就全完了。
雨越下越大,没有停的意思,我长长吐出一口气,把那股酸涩压下去,开了口,声音不大,但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都别吵了。”我说,“人,肯定要找。但不能就这么一头撞进去。”
我看向年轻人:“挑人。不要多,还是精锐,但要最沉稳、最熟悉山林、最能抗南中瘴气的。你亲自带队。”
年轻人眼神一凛,点了点头。
我又看向乌姑:“乌姑,麻烦你,把你知道的关于鬼哭林的所有事情,地形、瘴气起的规律、里面可能有什么,哪怕只是传说,都仔细说给他们听。”
乌姑听后咂咂嘴,也没反对。
“夏夏,”我转向眼巴巴看着我的夏夏,“你留在寨子,和祝融夫人一起,守好家。万一……万一我们这边有什么动静,外面得有人接应。”
夏夏一听就跳起来了:“凭什么让我留下!我就要去救彭大哥!”
“这是命令!”我猛地抬高声音,盯着她,“寨子不能空!需要你守着!孟蝶,你看住她!”
孟蝶赶紧拉住又要争辩的夏夏。
我最后看着手里的布条,那闪电记号在油灯下忽明忽暗。
“天亮雨小点就出发。只探查,确认情况。如果真是陷阱,立刻撤回。如果……如果他们真的在里面,”我顿了顿,感觉喉咙发紧,“见机行事,无论如何,要把人带回来。”
年轻人重重“嗯”了一声。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众人各自散去准备,屋里只剩下我,还有窗外哗啦啦的雨声。我走到门口,看着外面黑漆漆的天地,雨水顺着屋檐流下来,
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那兔子不光在揣,简直是在里头打鼓了,这一步,不知道是踏上了生路,还是……不,不能往坏处想。
我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了手心,得把他们带回来,这样我们姐妹才能力图东山再起,一定。
我这边刚把任务分派下去,屋里头空了不少,可心里的沉甸甸一点没少。
年轻人动作快,没一会儿就又转回来了,手里提着个包袱,身上换了件更利落的短打,水珠子顺着头发梢往下滴。
“人都挑好了,连我五个,都是老山林,机警,嘴也严实。”说着抹了把脸,看着我,“乌姑在那儿翻她那些破羊皮卷呢,说等雨小点,再仔细跟我们叨咕那鬼哭林的门道。”
我点点头,想说点什么叮嘱的话,可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花,最后只挤出一句:“万事小心。”
他“嗯”了一声,也没多说,就站在旁边,一起看着外面的雨幕。安静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刚才做决定的时候,像那么回事。”
我苦笑一下:“像什么像,我手心里现在还是汗。”这话不假,刚才强装镇定,这会儿松懈下来,才觉出后怕。
“头儿都这样。”声音不高,混在雨声里,听着有点飘,“心里再慌,面上得稳住。你刚才,稳住了。”
就在这时,夏夏一阵风似的从旁边屋里冲出来,后头跟着一脸焦急的孟蝶。
“蝉姐!”夏夏冲到我跟前,眼睛还是红的,但那股火气好像被雨浇灭了些,只剩下焦躁,“我……我还是得去!我守不住!我在这寨子里非得憋疯不可!让孟蝶留下帮祝融夫人,我跟你……跟年轻人进去!我保证听话,你让我干嘛我干嘛!求你了!”
孟蝶赶紧拉住她胳膊,带着哭音劝:“夏夏姐,你别让蝉姐姐为难了,寨子也需要人……”
我看着夏夏那样子,知道她是真急了,让她留在后方,比让她去冒险还难受。
于是叹了口气,正琢磨怎么再压压她的性子,璐璐端着碗姜汤从灶房过来,递给我和年轻人。
“淋了雨,都驱驱寒。”轻声说,然后又看了眼夏夏,“夏夏,你的斧头是厉害,可鬼哭林里头,不全是靠斧头能劈开的。年轻人他们需要的是悄无声息地摸清楚情况,你这脾气,一点就着,真遇事,反而容易坏事。”
夏夏不服,刚要嚷嚷,璐璐接着对我和年轻人说:“我刚才又想了想,乌姑说的诱饵,不是没可能。你们进去,不光要防着林子,还得防着人。记号可能是彭大哥留的,也可能是别人仿的。万一真是刘璋的兵设的套,他们肯定在林子外边有眼线。你们这么大张旗鼓地准备进去,说不定早就被盯上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璐璐大姐果然还是那么机智,这话扎在我最担心的地方
“那怎么办?”夏夏急了,“难不成不去了?”
“去,得去。”璐璐声音还是很轻,但很稳,“但不能按他们想的路子去。得让他们以为我们没去,或者,从别的地方去。”
“我们来个声东击西?”年轻人眼神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