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蕊夫人走在最后,经过杨骏身边时,脚步微微一顿。她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多谢将军信守承诺,善待百姓。”
杨骏望着她素衣胜雪的背影,语气平静:“这是大周的仁德,也是我们应该做的。夫人往后若有难处,可让人通传一声。”
花蕊夫人没有应答,只是加快脚步,追上了孟昶的身影。她的脚步很轻,却似踩在乱世的浮沉之上,每一步都带着身不由己的沉重。
……
午后,李昉来到杨骏宫外临时的住所前来禀报:“杨将军,府库核查完毕,孟昶虽耽于享乐,却也未曾将蜀地掏空,粮饷、军械皆有储备,足够支撑大军后续调度。旧吏中愿留任者占了七成,百姓们见我军秋毫无犯,已然纷纷返家,街市也渐渐恢复了生机。”
曹彬坐在案前,看着手中的府库清单,点头道:“甚好。传令下去,全军将士不得擅入宫城,不得滋扰百姓,违令者立斩。另外,派人护送孟昶宗室前往汴京,按官家旨意妥善安置,不得有丝毫怠慢。”
“是!”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突然从城中方向疾驰而来,满脸焦灼地闯入阵列,高声通禀:“将军!不好了!宣华苑突发大火,火势已蔓延开来!”
曹彬与杨骏脸色骤变,二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不好!孟昶出事了?”
“不是孟公!”
亲兵急声解释,语气带着几分慌乱:“着火的是花蕊夫人居住的宫殿!宣华苑内她的居所不知何故燃起大火,如今已是浓烟滚滚,难以靠近!”
杨骏心头猛地一沉,昨日帐中那首刚烈诗句、那双含忧却坚定的眼眸瞬间闪过脑海。他不及多想,翻身上马:“走!立刻去宣华苑!”
曹彬面色凝重,当即沉声道:“调五百将士随我前往救火!其余人严守城门与营寨,不得擅动,严防生乱!”
话音未落,杨骏已勒马转身,缰绳一扬,胯下战马嘶鸣一声,四蹄翻飞冲出。马蹄踏过刚归降的成都石板路,溅起阵阵尘土,身后曹彬与亲兵紧随其后,一行人的身影在浓烟映照下,朝着城中宣华苑方向疾驰而去。
沿途百姓望见周军将士神色匆匆,再瞥见城北宣华苑方向升起的冲天浓烟,纷纷面露惊慌,交头接耳间满是惶惑。归降的后蜀官员本就心神不宁,此刻更是乱作一团,有人暗自揣测,有人急着打探消息,却无一人敢贸然上前。
宣华苑外,火势已烈得骇人。红色火舌疯狂舔舐着宫殿的雕花梁柱,琉璃瓦在高温下噼啪作响,滚滚浓烟直冲天际,呛得人呼吸困难、睁不开眼。几名后蜀宫人瘫坐在苑门外哭喊,手脚发软,竟无一人敢靠近火场半步。
杨骏率先赶到,几乎是翻身下马的瞬间,便要抬脚冲入火海。
“不可!”
曹彬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他的臂膀,语气急促却坚定道:“火势太猛,梁柱已开始坍塌,贸然闯入只会白白送命!先命将士取水灭火!”
周军将士不敢耽搁,迅速四散开来,就近寻找水源,水桶、木盆甚至头盔都成了盛水工具,一道道水线朝着火场泼去,却在烈焰中瞬间蒸发,仅能稍稍压制火势蔓延。
杨骏站在火光之外,望着那片被浓烟与烈焰吞噬的宫殿,眉头拧成死结,心中焦灼如焚。昨日帐中她吟诗时的刚烈、请命时的坚定,此刻都化作尖锐的担忧,刺得他心绪不宁。
就在这时,一道瘦弱的身影挣扎着从混乱中冲来,正是花蕊夫人的侍女小桃。她浑身沾着烟灰,发髻散乱,脸上满是泪痕,扑到杨骏面前哭喊道:“将军!是夫人……夫人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我以为她只是舍不得故地,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想不开啊!”
杨骏颤抖着手接过信函,指尖触到那略带温热的信纸,心脏猛地一缩。他迅速拆开,只见纸上字迹清丽,却透着几分决绝,只有寥寥数语:“蜀地已安,民女无憾。愿将军护大周一统,护万民安康。此后江湖路远,各自安好。”
没有哀怨,没有留恋,只有对蜀地安宁的释然,和对天下太平的期许。
杨骏握着信纸的手微微发颤,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火海。一旁的曹彬缓缓走到他身旁,瞥见信上文字,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好一位刚烈女子。”
“谁说不是呢!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人心未稳。孟公身为蜀地君主,留在成都多一日,便多一分变数,我看还是赶紧安排他们启程前往京城吧,否则恐生枝节,夜长梦多!”
这句话恰好说到了曹彬心坎里,他当即点头附和,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杨将军与我想法不谋而合。花蕊夫人之事虽属意外,但成都刚归降,各方势力暗流涌动,确实不宜久留。我意明日便整顿行装,派遣精锐将士护送孟公一行北上汴京,交由官家处置,也好绝了后患。”
“如此甚好。”
杨骏颔首,目光扫过不远处仍在收拾火场的将士与神色惶恐的后蜀宫人道:“我再这里安排人手,一方面加紧清理火场,安抚苑中宫人;另一方面你派人告知孟公启程事宜,同时加强城防巡逻,严防有人借此事煽动民心。”
曹彬点头应允:“是,将军!”
杨骏这边吩咐好后便折返营地,他目光灼灼地看向李昉:“我有个念想,蜀地要想长治久安,重中之重,便是推行青苗法与一条鞭法。这桩关乎民生根本的事,我想托付给你。”
李昉面露难色,语气带着几分迟疑:“只是我身负皇命,还得尽快回京复命,怕是分身乏术。”
杨骏指尖敲了敲桌案,目光沉凝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回京复命固然要紧,但蜀地安定是国之根基。眼下青苗法可解百姓春荒之困,一条鞭法能厘清赋税积弊,这两件事早一日推行,蜀地就少一日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