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着么大的圈子,绕这么大的弯,是想学算命先生说话,大喘气,还是要说拐子走路,步步绕弯?
吓得她心疾都快要犯了才是真。
“再绕下去都能织布了。”荣老夫人没好气道。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曾想过,在情爱一事上,她不愿妄哥儿走永荣帝走过的路,亦不愿妄哥儿走小姐走过的路。
一个是,钩子还没放下,便纵身一跃咬了上去。
压根儿不管是不是飞蛾扑火,一条死路。
一个是,一生算计,步步筹谋,方可得自己想要之物。
然,担心来担心去。
妄哥儿终归还是对精于谋算的裴桑枝动了心。
荣妄面颊上的红晕愈发鲜艳,耳垂红得似是要滴血,仰起头来,嗓音低缓又惊喜着道:“莫不是您也如我这般想?”
他就说裴桑枝是个极好极好的姑娘,总会有英雄所见略同之人欣赏这股子独特又生机勃勃的美。
自成一派的魅力。
荣老夫人神色复杂,轻叹一声:“老身不否定裴五姑娘的心性智谋,更不敢轻视她挣脱泥潭的勇气与决心。”
“只是,也仅止于此罢了。”
见之如见漫山遍野烂漫山花的感觉,她独独对小姐一人有。
可惜,那不是情爱欢愉,亦不是儿女情长。
是一生一世的诚服和忠诚。
她想,这两者之间,总归是不同的。
荣妄抿了抿唇,试探着问道:“老夫人,您不喜欢她吗?”
荣老夫人缓缓摇头,眼中漾起几分慈爱,语声温润却字字铿锵:“怎会不喜?半分也无。”
“裴五姑娘是个万里挑一的灵秀人儿。行事之果决,连须眉男子都要逊色三分,甚至更教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世间女子千百面,各花各有各花香。”
“老身自是欣赏裴五姑娘这般妙人的。”
荣妄稍稍松了口气,坦言道:“老夫人,我想,我对裴桑枝心动了。”
裴桑枝让他眼前一亮,让他心中乱跳,这本就给出了最直白,最无法隐藏的答案。
他不是那种陷入漫长的优柔寡断里反复求证的性子。
眼下的相思,他认了。
荣老夫人眉梢微挑:“这就开门见山,不绕弯子了?”
荣妄听出了老夫人话中的揶揄之意,那张郎艳独绝的面容上笑意更深,宛如牡丹灼灼绽放,偏生又故意端出一副正经神色,唇角却掩不住上扬的弧度:“不敢跟您绕弯子,谁让明熙不会织布呢。”
荣老夫人笑道:“讨打。”
荣妄闻言,温顺乖巧地将头轻轻抵了过去。
荣老夫人顺势轻拍了拍,唏嘘道:“男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话一出口,蓦地一怔,想起了故去多年的故人。
她是从那人的口中听到过这句话,记在了心里,今日竟在不经意间,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真是老了,越发念旧了。
荣老夫人轻笑一声,敛起思绪,继续道:“妄哥儿,你也不是急性子的人,这回倒叫老身意外。裴五姑娘纵是九天玄女下凡尘,也该容你好生相看、思量些时日,怎的这般急吼吼的就来禀明老身。”
鲜衣怒马,不羁狂妄的小祖宗,主动将束缚自己的缰绳和枷锁交了出来。
荣妄沉吟片刻,目光几经变幻,终是如实相告:“她已有婚约在身。”
荣老夫人愕然:“你打算横刀夺爱,强取豪夺?”
这……
这不太好吧。
倒也不是强扭的瓜甜不甜的问题,实在是拆人姻缘有些丧良心。
更莫说那裴五姑娘,生就一副强硬性子,岂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强掳来的姻缘,保不齐是株食人花,让人吞不得吐不出,生生折了性命。
荣妄额角青筋直跳,连连摆手辩解:“您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我岂是那种人?”
“况且他们之间并无红纸黑字的婚书为凭,不过是一句口头约定罢了。”
“她不仅说三年之内嫁入荣国公府,还说任上京城谁领风骚,我只愿为你折腰。”
“她对我花言巧语……”
说到此处,荣妄神色微赧:“更确切地说,是甜言蜜语。”
“这般说来,她心里……应当是有我的。”
荣老夫人无言以对。
从前,她只知荣妄是上京城里横行霸道的纨绔,却不曾想竟是个这般青涩纯情的纨绔!
“几句花言巧语蛊惑就把你蛊惑得心甘情愿为爱甘作见不得光的第三者了?”
“妄哥儿,你脑子还清醒吗?”荣老夫人问的真诚。
这还不如强取豪夺光彩呢!
荣妄纠正:“甜言蜜语。”
荣妄夫人:……
“好,就当是甜言蜜语。”
在荣妄眼神执拗的注视下,荣老夫人屈服了。
荣老夫人时常暗自思忖,那些陷入儿女情长的人,莫非天生就带着几分自欺欺人的本事?
“与裴五姑娘有口头婚约的,究竟是哪家儿郎?”荣老夫人正色道:“你特意禀明老身此事,是想老身出面仗势欺人,替她解除婚约吗?”
荣老夫人不由得疑心起裴桑枝的居心。
荣妄道:“成景淮。”
荣老夫人蹙蹙眉,一时间没有想起成景淮是何许人也。
荣妄补充道:“成三爷的独子。”
随后,荣妄将裴桑枝与成景淮之间那些鲜为人知的过往,一五一十地向荣老夫人娓娓道来。
荣老夫人叹道:“那些年,成老太爷竭尽全力地在仕途上打拼,豁出命去往上爬,便疏忽了儿女的教养。”
“膝下三子,各有各的糟心。”
“若是如此的话,老身出面替裴桑枝了解这桩旧事,也算不得以权压人了。”
“是她求到你跟前儿了吗?”
荣妄坦白道:“是我吩咐无花差人去查了裴桑枝的过往,得知了这桩婚约,便邀她云霄楼醉月轩一叙。”
“她说,她有应对的法子。”
“但,我辗转反侧,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
“成老太爷执念已深,早存了与永宁侯府联姻的心思,若教他知晓裴桑枝与成景淮的婚约,只怕会不惜一切代价地促成。”
“成老太爷的手段和本事,这京城里谁人不晓?”
永宁侯不见得是成老太爷的对手。
荣老夫人微敛眉目:“什么执念不执念的。”
“不是造化弄人,也不是缘分未到,说到底,是他年轻时势不如人。”
“这么多年过去,他搭着清玉殿下这把梯子,得了永荣帝和元初帝的善意,拜得明师,一扫浪荡子的名声,有了锦绣前程。”
“你且放心,成老太爷不是阴险狡诈之辈。”
“他输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