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与皇叔议定“深挖洞,广积粮,静待时变”的方针后,数日的光阴在看似平静的忙碌中悄然流逝。徐州的各项事务在有条不紊地推进,城防加固,粮秣征集,兵士操练,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然而,我的心弦,始终紧绷着一根,遥遥系在北方的官渡。那里,才是决定未来数年、甚至数十年天下走向的真正棋眼。
我深知历史的“惯性”,也明白自己埋下的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变数”——那些通过“玄镜台”的隐秘渠道,以“去痕留白”之法悄然送出的、关于袁军布防、尤其是粮草囤积地的零星却关键的情报碎片,是否真能在那庞大的历史机器中,撬动一丝决定性的偏差。这不仅是一场豪赌,更是对我精心布局的一次终极考验。失败,则徐州可能更快面临灭顶之灾;成功,则我们能赢得宝贵的喘息之机。
这几日,我夜不能寐,白日里处理政务军务,夜晚则在书房枯坐,反复推演着官渡战场的种种可能。烛火摇曳,映照着墙壁上巨大的中原堪舆图,我的目光一次次扫过官渡、延津、白马,最终定格在那个不起眼的地名——乌巢。
就在这样一个沉寂的深夜,万籁俱寂,唯有窗外秋虫低鸣。我正对着地图出神,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叩门声响起,三长两短,是“玄镜台”核心密探“影”的信号。
我心头猛地一跳,霍然起身,快步走到门后,低声核对暗语,这才打开一条门缝。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正是风尘仆仆的“影”。他一身寻常商贩打扮,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与风霜,但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难以抑制的精光。
“主公!”“影”压低声音,语气中透着一股剧烈震荡后的余韵,“成了!乌巢……乌巢燃起来了!”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响!尽管我日夜期盼,反复推演,但当这个消息真切地从最可靠的渠道传来时,巨大的冲击力还是让我瞬间有些眩晕。我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书案,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成了!真的成了!曹孟德,果然还是抓住了这个机会!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释然感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仿佛一直扛在肩上的千钧重担轰然落地。这些日子以来的焦虑、紧张、担忧,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乌有。随之而来的,是抑制不住的激动!我几乎能想象出乌巢冲天的火光,袁军粮道被断后的惊惶失措,以及曹军绝地反击的凌厉!这场看似实力悬殊的对决,终于迎来了决定性的转折!
我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这不仅仅是曹操的胜利,某种程度上,也是我的胜利!是我,陆昭,在这个波澜壮阔的时代,悄然拨动了命运的琴弦!
“详细说!”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因激动而略微沙哑。
“影”迅速而清晰地汇报:“三日前深夜,曹军精锐轻骑奔袭乌巢,守将淳于琼措手不及,营寨大乱。我方潜伏人员确认,火光映天,袁军粮草辎重尽数焚毁。消息传回袁军本营,军心大乱,张合、高览等将已……已降曹!”
张合、高览降曹!这更是雪上加霜!我心中默念,袁本初,这次是真的要败了,而且是大败亏输!
激动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涌过,但理智很快重新占据了高地。最关键的问题——
“‘去痕留白’,如何?”我盯着“影”,一字一顿地问道。这关系到我们徐州的安危,关系到皇叔的基业,更关系到我自身的隐蔽。
“影”的脸上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主公放心!所有传递环节皆已斩断,消息源头被巧妙地伪装成袁军内部对淳于琼不满的将领泄露,以及曹军细作的零星探查所得。乌巢之败,所有矛头都指向袁绍内部不和以及曹操用间得当,无人,绝无人将此事与千里之外的徐州有任何联系。我们……干净得很。”
“好!”听到这句“干净得很”,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四肢百骸都放松了下来。这才是最完美的结局!“去痕留白”计划,成功了!我们既推动了历史的走向,又完美地隐匿了自身。
巨大的释然与激动过后,我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乌巢已破,袁军大势已去,官渡之战的结局基本尘埃落定。接下来,曹操必然会乘胜追击,彻底击垮袁绍主力。北方的权力格局即将改写。
这对我们徐州意味着什么?
短期内,威胁解除。无论袁绍是溃败还是收缩,都无力南顾。曹操也需要时间消化胜利果实,整顿内部,暂时不会将矛头指向我们。我们赢得了宝贵的战略缓冲期,“深挖洞,广积粮”的策略可以更加从容地推行。
但长期看,一个更加强大、统一了北方的曹操,对偏安一隅的刘备而言,无疑是更大的潜在威胁。唇亡齿寒,袁绍的覆灭,使得将来直面曹操锋芒的,很可能就是我们和江东的孙权。
必须利用好这段时间差!我走到地图前,目光在徐州、江东、荆州之间逡巡。未来的路,更加艰难,但也并非没有希望。
“知道了。”我恢复了平静,对“影”吩咐道,“继续密切关注官渡后续战况,尤其是袁绍残部的动向,以及曹操下一步的战略部署。同时,加强对荆州刘表的动态监控。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注意隐蔽。”
“喏!”“影”躬身一礼,再次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
书房内,只剩下我一人。窗外的夜,似乎比刚才更加深沉,但我的心中,却已然亮起了一盏明灯。乌巢的火焰,不仅烧掉了袁绍的霸业,也为我们照亮了前路——一条充满挑战,但也充满机遇的道路。
去痕留白,功成。
潜龙在渊,待时。
接下来,该是考虑如何将这个消息“恰当”地告知皇叔,并引导徐州下一步的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