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亢龙功》后半部功法的瞬间,温羽凡指尖摩挲着线装册子的素雅封面,心中没有半分欣喜,反倒多了几分警惕。
他本就无意与魏坤过多纠缠,这藏经阁里的每一寸空气都透着说不清的诡异,当下便收起功法,对着魏坤微微颔首:“功法已到手,多谢魏长老成全,晚辈先行告退。”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要走,灵视早已锁定门口的方向,只想尽快离开这处是非之地。
“温先生留步。”
身后突然传来魏坤苍老平缓的声音,带着几分莫名的意味,让温羽凡的脚步顿住。
他转过身,空洞的眼窝对着魏坤的方向,灵视里捕捉到对方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的笑意,只是眼神深处多了些难以捉摸的东西。
“魏长老还有事?”温羽凡语气平静,手握破邪刀的力道却悄然加重。
魏坤缓缓走到书桌旁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开口,问了个让温羽凡始料未及的问题:“温先生,你觉得老夫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个问题来得太过突兀,温羽凡一时竟有些愕然。
他愣了愣,灵视里仔细打量着魏坤的神色,对方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看不出丝毫试探的恶意,也没有刻意刁难的狡黠。
沉吟片刻,温羽凡如实回应:“晚辈与长老今日不过是第一次正式见面,对长老的为人行事知之甚少,实在无法妄下判断。”
这话倒是真心实意。
眼前的魏坤,既有着传功长老的身份,手握宗门秘笈不肯轻易交出,又极有可能是害死陈彼得的幕后推手,可此刻的他,却又表现得像个沉浸书卷的老者,温和而沉静。
这般矛盾的形象,让温羽凡确实难以界定。
可魏坤听完,却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苍老而爽朗,打破了藏经阁的沉静:“温先生倒是坦诚,可你心里,其实早就把老夫当成坏人了,对吧?”
温羽凡闻言,顿时哑口无言。
魏坤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打开了他不愿承认的内心。
从得知陈彼得的死与魏坤有关,到踏入这藏经阁前的种种戒备,他确实早已在潜意识里给魏坤贴上了“坏人”的标签,一言一行都带着防备,从未真正客观看待过这位传功长老。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反驳,却发现无从辩解,只能沉默地站在原地,默认了这个事实。
让他意外的是,魏坤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生气,反而笑意更浓了些,随即话锋一转,又抛出一个问题:“那温先生觉得,我们洪门的大当家洪清光,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个问题,让温羽凡瞬间陷入了沉思。
他与洪清光的交集,也不过两三次而已。
第一次是在聚义楼,洪清光邀他担任洪门客卿,许诺提供体修功法;
第二次是锡尔弗顿任务结束后,洪清光理解他没能护住陈彼得的愧疚,没有半分责备;
第三次便是昨日在书房,洪清光告知他功法在魏坤手中,还安排他今日前来领取。
寥寥几次接触,洪清光给人的印象始终是温和、明理、识大体,带着洪门大当家的沉稳与担当。
而他自己,也确实在不知不觉中,将洪清光归为了“好人”的范畴,对她的安排深信不疑,甚至从未想过质疑。
想到这里,温羽凡心中豁然开朗,他终于猜到了魏坤想要表达的意思。
人与人之间的判断,往往带着极强的主观性,初次印象、道听途说、立场差异,都可能影响对一个人的认知。
他对魏坤的“坏”与对洪清光的“好”,其实都建立在有限的了解之上,掺杂着太多主观臆断,未必就是事实的全部。
“晚辈与洪当家的接触也不算多,”温羽凡缓缓开口,语气里多了几分释然与通透,“但就目前来看,洪当家行事公正,待人宽厚,晚辈愿将她视作好人。”
他没有回避自己的主观判断,也坦然承认了这份认知的局限性,毕竟魏坤的两个问题,早已点醒了他。
魏坤听到温羽凡的回答,忽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那笑声苍老却洪亮,在藏经阁静谧的空间里回荡,震得书架上的线装古卷微微颤动,连空气中的墨香都仿佛被搅得活跃了几分。
笑够了,他才缓缓收住笑意,眼角的皱纹因畅快的大笑而显得愈发深刻,却莫名透出几分坦荡。
他转身走到书桌旁,拉开侧边一个不起眼的暗格抽屉,从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乌木盒子。
盒子表面雕着简洁的云纹,边角包着黄铜,透着几分古朴厚重。
魏坤将盒子递到温羽凡面前,语气带着几分神秘:“温先生,既然聊得投缘,老夫也没什么好送的,这个便当作见面礼,赠予你。”
温羽凡伸手接过,入手瞬间便感觉到一丝沉沉的坠感,远超乌木本身该有的重量,显然盒子里的东西密度不低。
他下意识铺开灵视扫入,见到那东西,心中顿时掀起一阵惊涛骇浪——盒子里静静躺着的,竟是一张金属面具,那狰狞的龙首衔刀造型、额头凸起的独角、阔口两侧的獠牙,赫然是睚眦面具的样式!
他指尖微微用力,将乌木盒盖缓缓掀开。
寒光从盒中溢出,映得他空洞的眼窝都仿佛多了几分锐度。
他伸出手指,轻轻抚过面具表面的纹路,指尖能清晰感受到铜锈的粗糙质感与岁月沉淀的冰凉。
这不是他后来一直佩戴的钛合金仿品,也不是简单复刻的新货,这张面具的铜绿肌理、独角断口处的灼痕,甚至额头深处嵌着的细小骨渣,都与他在樱花国那场肮脏拍卖会上见过的、那尊汉代真品一模一样!
“这是……”温羽凡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指尖停在面具的獠牙上,“樱花国拍卖会上的那尊老面具?”
魏坤坐在书桌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脸上带着了然的笑意:“老夫就知道,这个礼物你一定会喜欢。能让温先生这般人物记挂的东西,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
温羽凡的表情却瞬间凝重下来,周身的气息也沉了几分。
他握紧手中的乌木盒子,抬眼看向魏坤,语气里满是质问:“魏长老,樱花国的那场拍卖会,背后牵扯着文物倒卖、人口买卖的肮脏勾当,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是不是也有你一份?”
魏坤闻言,缓缓点了点头,随即又轻轻摇了摇头,神色平静得看不出丝毫波澜:“温先生说笑了。老夫不过是个守着藏经阁的糟老头子,再有本事,也支撑不起这么大的摊子。”
他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轻轻敲击着,话锋陡然一转:“温先生可知道,为什么洪门上下,都喊洪清光为大当家,而非门主、掌门?”
温羽凡眉头微皱,没有应声,静待他继续说下去。
“因为我们洪门,从来就不是什么名门正派。”魏坤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一字一句像重锤般砸在温羽凡心上,“我们是匪,是黑帮,是靠着刀枪和血汗在夹缝中拼杀出来的势力。你说的那些肮脏勾当,从来都不是某个人的私活,而是洪门立足的根本生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温羽凡凝重的神色,继续说道:“在这洪门里,没有一个是干净的好人。老夫不是,洪清光更不是。相比起来,老夫反倒算是个良善之辈了——这些年,我一直执掌藏经阁,鲜少插手那些生意上的事,手上沾的血,可比他们少多了。”
温羽凡的心跳不由得加快,灵视里捕捉到魏坤眼底的坦荡,不似作伪。
“你以为洪清光那般温和明理、待人宽厚?”魏坤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那不过是她如今身居高位,需要装出来的模样罢了。老夫可是看着她长大的,她十六岁就跟着她父亲接触洪门的核心生意,那些走私、洗钱、甚至人命关天的勾当,她早就见怪不怪。手上沾的罪恶,绝对不会比她那两个失踪的兄弟少半分。”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温羽凡脑海中炸开。
他想起洪清光之前的种种温和表现,再对比魏坤此刻揭露的过往,只觉得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原本对洪清光的认知,瞬间崩塌得支离破碎。
看到温羽凡脸上的错愕、凝重与难以置信交织在一起,那股刻意维持的平静彻底碎裂,魏坤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那些颠覆认知的话语,像投入静水的巨石,在温羽凡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让他再也无法保持从容。
魏坤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打破了藏经阁内短暂的沉寂。
他抬眼看向温羽凡,语气恢复了先前的平淡:“功法与礼物都已交付,温先生一路劳顿,也该回去歇息了。”
这突如其来的送客,让温羽凡微微一怔。
他攥紧手中的乌木盒子,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面具的冰凉透过木质盒身传来,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沉淀。
没有多余的寒暄,温羽凡转身走向阅览室的木门,指尖触到冰凉的门框时,脚步却蓦地停住。
他猛地转过身,空洞的眼窝对准魏坤的方向,脸上早已没了先前的客套与疏离,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全然的严肃。
灵视里,他能清晰看到魏坤闲适的坐姿,却读不透对方深藏的心思。
“多谢魏长老赠予面具。”温羽凡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随即话锋一转,语气里带着几分复杂的赞许,“长老好手段,三言两语便搅动人心,晚辈佩服。”
魏坤闻言,缓缓站起身,对着温羽凡拱手作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的笑意,仿佛刚才揭露洪门秘辛的人并非他一般:“温先生过奖了。”
他直起身,目光落在温羽凡紧握盒子的手上,语气诚恳而坦荡:“老夫从未打算在你面前玩什么手段。你是正气凛然的大侠,行事磊落,重情重义,本就不该掺和到我们这些恶人的内斗之中。”
“如今你已经拿到了《亢龙功》的后半部,所求已得偿。”魏坤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劝诫,“洪门这潭水太深太浑,是非纠葛无穷无尽,你还是尽早远离这些纷争,寻一处清净之地潜心修炼为好。”
温羽凡沉默地站在原地,灵视捕捉到魏坤眼底的坦荡与真切,没有半分虚伪。
那些话语像重锤般反复敲打在他心上,让他原本坚定的方向,多了几分迟疑与迷茫。
他没有再开口,只是对着魏坤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对方的劝诫。
随后转过身,握紧破邪刀的刀柄,大步朝着楼梯口走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藏经阁里回荡,带着几分沉重,渐渐消失在楼梯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