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上严斌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黄品羽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
他知道,自己没得选。
这王八蛋,从一开始就吃定他了。
“东西,我可以给你。”
黄品羽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但从这一刻起,这件事就与我黄品羽再无半点关系。你们斗得天翻地覆,也别想把我牵扯进去!”
他想摘得干干净净。
“好。”
严斌的回答只有一个字,简洁,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去我家取。”
黄品羽沉着脸,发动了汽车,心里憋屈得像是吞了一块烙铁。
……
市公安局,审讯室。
烟雾缭绕。
张诚与闫国洲相对而坐,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冰冷的铁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共谋气息。
闫国洲抬起手腕,瞥了一眼那块上海牌手表,表盘在灯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
“阜宁的人,最多还有一个钟头就到。”
他的语气有些焦躁,像是在等待一场豪赌的开牌。
张诚将只燃了半截的香烟在烟灰缸里摁灭,动作从容不迫。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闫国洲脸上。
“闫局,你赌了,就该信我。”
“我张诚的命,比你想象的值钱。我答应你的事,掘地三尺也会办到。”
闫国洲笑了,只是笑容有些僵硬。
他当然信。
或者说,他不得不信。
张诚这人,半年就在阜宁织出一张通天的关系网,这种手腕,这种心性,绝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再者,就算张诚事后翻脸……
他闫国洲,也不是吃素的。
大不了,亲自带队杀去阜宁,天王老子也拦不住他把张诚再抓回来!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敲响。
“闫局!”
闫国洲眉头一拧,起身开门,看着门外心腹手下,沉声问:“什么事?”
“黄秘书来了!”
黄秘书?周书记的黄秘书?
闫国洲心中一动,立刻明白,这是周书记派来探查审讯进度的。
他正要开口吩咐,一个熟悉的笑声已经从走廊拐角传来。
“闫局,不用通报了,周书记让我过来看看,进展如何?”
黄秘书的身影出现,脸上挂着职业化的笑容。
闫国洲脸上的线条瞬间柔和下来,仿佛川剧变脸,他快步迎上前去。
“黄秘书,这点小事,您打个电话就行,何必亲自跑一趟。”
“周书记关心嘛。”
黄秘书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问道:“那个张诚,开口了吗?”
“嘴硬得很。”闫国洲摇了摇头,正准备说些场面话。
黄秘书却突然打断了他。
“闫局,周书记有新指示。”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如果问不出,就算了。”
闫国洲一愣,满脸不解。
黄秘书凑近一步,声音更低了:“刚刚,市纪委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内容……很劲爆。”
“周书记的意思是,让你立刻放下手头的事,亲自带队去一趟纪委,配合他们展开调查。”
匿名举报信?
闫国洲的脑海里,瞬间跳出一个人名。
严斌!
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行!我马上带队过去!”
“那我就先回去了,周书记那边还等着我汇报。”
“我送您!”
“闫局,正事要紧。”黄秘书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望着黄秘书的背影,闫国洲眯起了眼睛。
周书记这步棋,到底是什么意思?
放弃审问张诚,转而去查嘉兴帮?
算了。
他摇了摇头,懒得多想。
想得越多,错得越多。
闫国洲转身,大步走回审讯室,看着一脸平静的张诚,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有意思了。”
“黄秘书刚刚通知我,说不用审了,让我去办另一件案子。”
张诚的眼皮抬了抬,淡然道:“那应该是我的鱼饵,被鱼给吞了。”
“我现在要去纪委,你就在这儿安心等着阜宁的人来接你。”
说完,闫国洲转身就走,只留下一道命令在空气中回荡:“等阜宁的同志到了,按程序,把人交给他们!”
……
同一时间,白燕歌舞厅。
厕所里,李柄阳死死攥着一部大哥大,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急促声音,脸色一寸寸变得惨白。
“好……好的很!”
他挂断电话,粗重地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一头被激怒的公牛。
他大步冲回包厢。
“砰!”
包厢门被他一脚踹开。
音乐戛然而止,昏昏欲睡的众人被这声巨响惊得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李柄阳环视一圈,声音冰冷如铁。
“都他妈别睡了!”
“纪委的人,已经盯上我们了!”
一句话,如同一盆冰水,从每个人头顶浇下。
“什么?!”
“怎么会?纪委怎么会突然查我们?”
“老李,到底怎么回事!”
李柄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狂躁,咬牙切齿道:“有人,递了黑材料上去!”
“一封匿名信,把我们这几年的老底,都快掀干净了!”
“现在,周书记让闫国洲那个疯狗,配合纪委来查我们!”
包厢内死一般的寂静。
“内鬼!”
不知是谁,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咱们中间,有内鬼!”
李柄阳眼中杀机暴涨,他猛地一拍桌子。
“都他妈给老子冷静点!”
“现在,所有人立刻回去,把自己屁股后面的尾巴,全部给我擦干净!该花的钱不要省,该送走的人立刻送走!”
“那些养着的亡命徒,让他们滚出嘉兴,去乡下躲起来!”
“记住,命,比钱重要!”
“好!”
“老李,查不查得出来是谁干的?”
“干他娘的!别让老子知道是谁,不然,我活剐了他全家!”一个老板面目狰狞地吼道。
李柄阳没有说话,只是阴沉着脸,率先向外走去。
他脑中闪过一个画面——黄品羽和严斌,一前一后离开了包厢。
……
国运大饭店,【朝阳阁】。
一场杀局,正在悄然上演。
严斌并没有庆祝,他坐在包厢里,面前只放了一杯茶。
他在等人。
等他的表哥,闫国洲。
只要闫国洲拿到他手里的东西,雷霆行动就会立刻开始,李柄阳那群人,一个都跑不掉。
他相信,用不了多久,嘉兴的天,就要变了。
而他严斌,将是站在新秩序顶端的人。
陡然。
包厢门被无声地推开。
严斌眉头一挑,以为是服务员,抬头看去。
下一瞬,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最危险的针尖!
门口站着一个蒙面人,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的眉心。
没有废话。
“砰!砰!砰!”
加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发出沉闷的低吼,火光在包厢内连续闪烁。
严斌瞪大了眼睛,身体猛地后仰,鲜血从他胸前喷涌而出,染红了身后的墙壁。
他至死都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蒙面人转身,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十几分钟后,警笛声才姗姗来迟。
严斌身中六枪,当场死亡。
消息如瘟疫般,迅速传遍了嘉兴的上流圈子。
正在家中坐立不安的黄品羽,接到了一个电话,当他听到“严斌在国运大饭店被枪杀”时,整个人如遭雷击,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爸,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没事!”
黄品羽顾不上儿子,踉踉跄跄地冲进书房,反锁上门。
他扑到电话前,颤抖着手指拨出一个号码。
“老余!严斌……严斌被杀了!你听说了吗?”
“废话!这么大的事我能不知道?”电话那头的老余声音都在发抖,“李柄阳他们疯了!这是杀鸡儆猴!老黄,你把东西给他了?”
“下午……刚给……”
“操!”老余破口大骂,“你个蠢货!李柄阳那群畜生已经不讲规矩了!我他妈现在就走,你也赶紧跑路!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好好好,我马上走!”
挂断电话,黄品羽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出书房,大声呼喊:
“正杰!正杰!快,收拾东西,我们去上海!正杰!”
客厅里,电视还开着,播放着嘈杂的晚间新闻。
却没有半点回应。
黄品羽心中升起一股极致的不祥预感,他双腿发软,一步步挪向客厅。
他的儿子,黄正杰,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背对着他,似乎在看电视。
“正杰……”
黄品羽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儿子的身体,软软地向一侧倒去,滑落在地毯上。
在他的后心处,插着一柄水果刀,只留下一个黑色的刀柄。
一张白色的纸条,用刀尖钉在他的胸口。
上面,用鲜血写着两个字。
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