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起地上的枯败尘土,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吹过四人身边。
空气中,那股混合着硫磺与腐肉的恶臭还未散尽,提醒着他们刚才的战斗并非噩梦。
秦正正哆哆嗦嗦地从地上捡起他那个“不如跳舞”烟雾弹的外壳,宝贝似的吹了吹灰,塞回腰间的百宝囊里,嘴里却没了往日的贫气,只是一个劲地嘟囔:“他娘的,这地方的畜生怎么这么邪门……刀枪不入似的。”
没人笑得出来。
沈清荷快步走到慕容云飞身边,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些清澈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他手臂那道浅浅的黑印上。药膏触碰到皮肤,发出一阵轻微的“滋滋”声,一缕极淡的黑气被逼了出来,消散在空气中。
慕容云飞的眉头却锁得更紧了。他看着自己的手臂,那道黑印虽然在药膏的作用下淡去,但一种阴寒刺骨的感觉,似乎已经透过了皮肤,渗入了经脉。他尝试运转灵力,发现灵力流经那处时,明显有了一丝凝滞感。
“我的‘晨曦’剑意,至阳至刚,本应克制这种魔气。但在这里,剑意威力被压制了三成不止,而魔气的腐蚀性,却比想象中强得多。”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片土地,对他们这些依赖灵气的修仙者,充满了彻头彻尾的恶意。
“这还只是最外围,我们甚至没真正踏入琏缺国的腹地。”林小花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她的脸色在惨淡的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她看着三个同伴脸上各异的神情——秦正正的心有余悸,沈清荷的担忧,以及慕容云飞的警惕,深吸了一口气。
“看来,有些事情必须现在告诉你们了。”
她从储物袋中取出了一个用防水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裹。打开油布,里面是一个古朴的木盒,盒子上贴着药灵殿特有的封印符箓。
“魔焰山,毕方遗卵,从一开始就是假的。”林小花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是我编出来,演给玉灵峰所有人看的一场戏。”
秦正正一愣,随即挺起胸膛:“这个我知道,瞒天过海嘛,小爷我可是最佳男主角!”
“不,你只知道一半。”林小花摇了摇头,目光扫过三人,“我们这次来琏缺国,不是为了寻宝,也不是为了历练。我们是……送货的。”
“送货?”秦正正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送什么货?送给谁?咱们缥缈仙宗什么时候改行当镖局了?报酬呢?难道是那张去秘境的入场券?”
林小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打开了那个木盒。
一股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生命气息,瞬间从盒中弥漫开来。在这片死寂败坏的土地上,这股气息就像是黑夜中的皓月,温暖而纯粹。盒子里,整齐地码放着上百个拇指大小的蜡丸,每一颗都散发着柔和的绿光。
“这是‘回春丹’?”沈清荷失声惊呼。她出身丹道世家,一眼就认出了这丹药的来历。但又有些不敢相信,“不对,寻常的回春丹,药力远没有这么精纯。这……这几乎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灵药了!”
“这是药灵殿钟许许长老,以他自身精血和无数天材地宝炼制的‘九转生息丸’。”林小花轻声说,“它的药力比回春丹强上百倍,最关键的是,它不需要灵力催化,凡人也能服用。一颗,就能让一个濒死之人恢复生机。”
她顿了顿,将整个计划和盘托出。
“钟长老与我们做的交易,就是让我们将这批丹药,安全送到琏缺国腹地的一座孤城——黑石城。那里,因为战乱和魔气侵蚀,已经变成了一座人间炼狱,城中数十万军民,正饱受瘟疫和饥荒的折磨。这批丹药,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庭院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声呜咽。
秦正正脸上的嬉皮笑脸彻底凝固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或许是某个大能的私人委托,或许是寻找什么失落的传承,却唯独没有想过,他们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穿越这片被诅咒的土地,只是为了去救一群素不相识的凡人。
“报酬,”林小小花看着他,继续说道,“就是我们进入‘天衍秘境’的名额。钟长老说,那处秘境即将开启,里面有能改变我们宗门命运的机缘。他要的,不是我们缥缈仙宗的感谢,而是一个承诺。他希望,如果我们未来有能力,可以庇护一方生灵,而不是像其他宗门一样,只知争夺与杀伐。”
慕容云飞沉默地听着,他一直紧握剑柄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他抬起头,望向那片比夜色更深沉的北方,眼中没有了之前的凝重,反而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焰。他想起了师父的教诲,想起了自己立下的剑道。修仙,求的是长生,是逍遥,但若这长生与逍遥,是建立在漠视众生疾苦之上,那与魔道何异?他的剑,是“晨曦之剑”,本就该是斩破黑暗,带来光明的。
沈清荷的眼眶微微泛红。她看着那盒丹药,仿佛看到了无数在痛苦中挣扎的面孔。作为一名医者,救死扶伤是她的本能。这个任务,比任何寻宝探险,都更能触动她的内心。
“我……我干了!”秦正正忽然一拍大腿,声音嘶哑地喊道。
他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娘的,本来以为是发财的大买卖,结果是当活菩萨来了。小爷我这辈子,坑蒙拐骗……咳咳,是足智多谋,还没干过这么亏本的生意。不过……不过,就冲钟长老这份心意,冲咱们是去救几十万条人命,这趟浑水,小爷我蹚了!以后出去跟人吹牛,咱也是拯救过世界的大英雄!”
他虽然说得吊儿郎当,但眼神里,却多了一分以往从未有过的东西。
林小花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她就知道,她的这些师兄师姐,骨子里都有一份旁人看不到的赤诚与热血。
“好。”她将木盒重新封好,郑重地递到慕容云飞面前,“师兄,你实力最强,这个东西,由你保管。从现在起,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个,穿越这片魔土,抵达黑石城。”
慕容云飞没有说话,只是郑重地接过木盒,放入自己最贴身的储物袋中。这个小小的木盒,此刻重若千钧。
四人找了一个背风的山坳作为临时的休息点。林小花拿出那只不起眼的木质罗盘。此刻,罗盘的指针,正坚定不移地指向北方。而在罗盘的背面,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幅用特殊药水绘制的,只有在注入灵力时才会显现的舆图。
舆图上,详细地标记了琏缺国境内的地形,哪里魔气浓郁,哪里有水源,哪里有相对安全的废弃据点,都一目了然。而最终的目的地“黑石城”,被一个红点清晰地标记出来。
“钟长老……他把一切都为我们准备好了。”林小花喃喃自语。
进入琏缺国的第三天。
天地间的灰败之色愈发浓重。天空像是被一块巨大的脏抹布擦过,呈现出一种令人压抑的铅灰色。大地干裂,寸草不生,偶尔能看到的几株植物,也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金属般的黑色,扭曲地生长着。
灵气的剥离感越来越强,四人甚至不敢轻易动用飞行法器,只能徒步前行,最大限度地保存着体内本就不多的灵力。每一次呼吸,都感觉像是在吞咽掺了沙子的棉絮,干涩而滞重。
“咕噜……”
一阵不合时宜的声音,从秦正正的肚子里传来。他老脸一红,讪讪地从怀里摸出一块干巴巴的肉干,狠狠咬了一口。
“这鬼地方,连个能吃的东西都找不到。再这么下去,没被魔化妖兽咬死,也得先饿死了。”他含糊不清地抱怨道。
他们带来的辟谷丹效果越来越差。在这种灵气断绝的环境下,身体对凡俗食物的需求,反而变得更加迫切。
根据舆图的指引,他们前方不远处,应该有一座名为“枯水镇”的废弃城镇,那里有一口深井,是方圆百里唯一的水源。
当他们翻过一道山梁,枯水镇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那是一片死寂的剪影,歪斜的房屋,坍塌的围墙,在昏暗的天光下,像是一头匍匐在大地上的巨兽骸骨。
“大家小心点。”慕容云飞走在最前面,手始终没有离开过剑柄。越是靠近城镇,空气中那股腐朽的魔气就越是浓郁,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四人放轻脚步,如同四道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镇子。
镇内一片狼藉。街道上散落着破败的家具和不知名的碎片,房屋的门窗大多洞开,露出黑洞洞的内部,仿佛一张张择人而噬的嘴。
“那边有动静!”林小花眼神一凝,指向镇子中央的一座还算完整的石屋。那石屋的烟囱里,正飘出一缕极淡的青烟。
有人!
四人对视一眼,立刻分散开来,呈一个半包围的阵型,悄悄向那座石屋摸去。
靠近石屋,一股食物的香气混合着草药的味道,从门缝里飘了出来。这股味道在这死寂的镇子里,显得格外诱人,也格外诡异。
慕容云飞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停下。他侧耳倾听,石屋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和低低的交谈声。
“咳咳……头儿,我们的存粮不多了,药也快用完了。再找不到出路,大家都要死在这里。”一个沙哑的男声说道。
“急什么!”另一个声音显得沉稳,却透着一股狠厉,“我已经放出诱饵了,只要有外地来的肥羊经过,凭我们的陷阱,还怕弄不到好东西?那些修仙的,一个个细皮嫩肉,储物袋里肯定装满了宝贝!”
“可是……头儿,上次来的那两个散修,不是被我们……”
“闭嘴!那是他们活该!在这鬼地方,心不狠,站不稳!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想活下去,就得把良心喂狗!”
石屋外的四人,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们是来救人的,却没想到,还没见到需要拯救的良善百姓,就先遇上了一群以猎杀路人为生的“土匪”。
秦正正气得脸都绿了,就要冲进去理论,却被林小花一把拉住。林小花对他摇了摇头,眼神冰冷。
她明白,在这样的末世环境下,用道德去要求这些挣扎求生的人,是毫无意义的。对他们来说,任何外来者,都是威胁,也是资源。
慕容云飞眼中寒光一闪,已经做好了拔剑的准备。对付这种人,他不会有丝毫手软。
就在这时,沈清荷却轻轻拉了拉林小花的衣袖,她的脸上满是挣扎和不忍。她指了指石屋,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里面还有其他声音。
林小花凝神细听,果然,除了那几个男人的声音,角落里还传来微弱的、孩童的哭泣声,以及女人低声的啜泣。
这里面,不全是恶人。还有被裹挟的老弱妇孺。
怎么办?
直接杀进去,快意恩仇?可那些妇孺何其无辜。
转身离开?又心有不甘,而且他们也需要那口井里的水。
就在林小花迟疑的瞬间,异变突生!
“吱呀——”
石屋的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了。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壮汉走了出来,他手里提着一个空桶,显然是准备去打水。
他一出门,就和蹲在墙角的秦正正撞了个对眼。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操!有埋伏!”壮汉的反应极快,他怒吼一声,将手里的木桶猛地朝秦正正砸了过来,同时转身就想往屋里退。
“动手!”林小花当机立断。
慕容云飞的身影如同一道青烟,瞬间出现在壮汉身后,剑鞘“砰”的一声,不轻不重地敲在他的后颈上。壮汉哼都没哼一声,软软地瘫倒在地。
屋内的另外几人听到动静,立刻怪叫着冲了出来,手里拿着各种锈迹斑斑的武器。
“兄弟们,点子扎手,并肩子上!”
然而,他们面对的,是四个训练有素的修仙者。
慕容云飞甚至没有拔剑,只是身形闪动,手中剑鞘翻飞,每一次敲击,都精准地落在对方的关节或麻筋上,让他们瞬间失去战斗力。
沈清荷则甩出几根银针,刺入两个想要偷袭的家伙的穴位,让他们浑身酸软,动弹不得。
场面几乎是一面倒的碾压。
最后只剩下一个看起来像是头目的刀疤脸男人,他看着倒了一地的同伴,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豁出去的疯狂。他嘶吼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陶罐,就要往地上砸。
“小心,那是魔气凝结的毒瘴罐!”林小花惊呼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黑影以比刀疤脸更快的速度,窜到了他的面前。
“嘿嘿,比扔东西?你祖宗在此!”
秦正正一脸坏笑,手里捏着一个五彩斑斓的布包,手一扬,一蓬亮晶晶的粉末,劈头盖脸地糊了刀疤脸一脸。
那刀疤脸只觉得浑身一痒,初时还能忍受,但很快,那股痒意就像是千万只蚂蚁在骨头缝里钻,奇痒无比,深入骨髓。他惨叫一声,丢掉了手里的陶罐,双手疯狂地在自己身上抓挠起来,不一会儿就把自己抓得鲜血淋漓,在地上痛苦地打滚,嘴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
“我这‘奇痒难耐粉’,可是独家秘方,凡人沾上一点,不痒上三天三夜,那是绝不会停的。”秦正正拍了拍手,一脸得意。
战斗结束。
林小花走上前,捡起那个险些被砸碎的陶罐,脸色凝重。这里的人,不仅心思歹毒,甚至已经开始利用魔气来作为攻击手段了。
石屋的门帘被掀开,几个妇人和孩子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看着倒了一地、或昏迷或打滚的男人们,脸上写满了恐惧。
沈清荷看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她那双本该纯真的眼睛里,充满了麻木和惊恐。沈清荷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她走上前,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块干净的麦芽糖,递了过去。
小女孩畏缩了一下,但在看到沈清荷温柔的眼神后,还是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块糖。
屋里的一个老妇人走了出来,她看着眼前的四人,又看了看地上的惨状,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两行泪水。
“几位仙长……饶了他们吧。他们……他们也是被逼的啊。这鬼地方,不吃人,就要被鬼吃……”
通过老妇人的断断续续的讲述,他们才知道了事情的全貌。
枯水镇原本也是个安居乐业的地方,但自从战乱四起,魔物横行之后,这里就彻底变成了地狱。镇民死的死,逃的逃,剩下他们这些老弱病残,被那个刀疤脸纠集起来,靠着打家劫舍,猎杀过路人,才勉强活到今天。
听完这一切,四人都沉默了。
他们没法去评判这些人的对错。在生存面前,道德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最终,林小花做出了决定。
他们没有杀人,只是废了那些壮汉的气力,让他们短期内无法再作恶。沈清荷则拿出了一些疗伤的草药和净化过的清水,分给了那些妇孺。
秦正正看着自己那袋“奇痒难耐粉”,又看了看那些面黄肌瘦的孩子,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从百宝囊里,掏出了他珍藏的所有肉干,一股脑地塞给了那个老妇人。
“拿去,给孩子们吃。小爷我……减肥!”他梗着脖子说道,仿佛做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
他们没有在枯水镇久留,打满了水袋后,便再次踏上了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