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连翘眉头一跳,尚未开口,萧婶儿已“吱呀”一声推开后门,夜风裹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声卷了进来。
一回头,却见“小狗子”趴在小枣的挎包里,露出个小脑袋。
出发在即,已经来不及叫小枣把“小狗子”交给萧婶儿了,她叹了一口气,压低嗓音道:“每个人检查装备,头盔、绳子、防身背心是否带齐?”
冷峻的目光扫向一行人,见众人点头,于是道:“走吧!”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穿过小巷。
南兆宫墙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齐荒突然抬手止步——宫门外空地上,黑压压一片静立如雕塑——都是齐荒策反的南兆将士,如今均是他的部下。
古连翘指尖一弹,一枚铜钱“叮”地落地 ,齐荒立刻撮唇发出三短一长的鸟鸣。
“嘎——”宫门缓缓开启,门轴声竟比猫步还轻。
齐荒冲在前面,古连翘一行紧紧相随,将士们如潮水般涌入。
进了宫,面前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宫道,宫道两侧有岔路,如果不是窦春旺曾是南兆老皇上和泰的贴身侍卫,熟悉宫中地形,恐怕是要迷路。
宫内太大了,云霄国的皇宫跟这里比起来,可谓不值一提。
按理说宫内有巡逻盘查的卫士,但没有。
内宫里的一道道门,听见暗号都悄无声息地打开。
一路畅行无阻。
可古连翘总觉得不对劲,后颈冷汗涔涔。
据齐荒说,他策反宫内禁卫不过十余人,怎么会所有的门轴都提前抹了油?
还未及深思,东侧宫墙陡然爆出一团火光!火舌舔舐夜幕的刹那,喊杀声震天,令人毛骨悚然。
齐荒一把摘下头盔,额角汗水被火光映得发亮:“有埋伏!要么是东丰密探,要么……”他狠狠咬牙,“承兴富那老狐狸还留了后手!我得赶紧过去处理。”
古连翘本就不认为会一帆风顺,出师不利实属正常,问题早暴露早解决,避免到后来伤亡太大而不可收拾。她道:“好!我们分头行动。”
齐荒领着一帮人急急离开,朝着火光奔去。
“古大人,不必担心。” 窦春旺上前道,“齐荒不在有我,宫里的路我熟,闭着眼睛也能摸到。”
他说着话,已经手持利剑,如猿猴般蹿出,腰间玉佩在疾奔中撞出清响。
一行人紧紧跟上。
此刻,南兆皇帝和珂与妃子正在酣睡中,做梦也未想到末日已经来临。
他的近身太监殷公公熄了灯,守在门外厅堂里,坐在椅子上,垂首打盹儿。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喊了一声:“伞子!”
门外当班值守的小太监应声进来。
他问:“这几日陵墓修补的情况如何?”
伞子也是半梦半醒,懵里懵懂地回答:“启禀公公,小的今天去查问了陵墓修补事宜。张工匠说,修补工程已经差不多完工,只是白膏泥不够,陵寝出口还封不了。”
殷公公没抬头,含混不清地呓语:“嗯,嗯,记得明天催促他们快一点。下去吧。”
未几,那伞子又回来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殷、殷公公,远处有火光,不知道是哪里走水了。”
殷公公吓了一跳,那点睡意没了,站起来走到厅堂外探头一看,果然,远处火光冲天。他立即声嘶力竭地呼唤:“侍卫!侍卫!侍卫!”
可是,侍卫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即出现,诺大的寝宫内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回响。他立即意识到,要出大事儿了。
小太监小声嘟囔:“怎么办啊,殷公公......”
殷公公一脚踢翻他,“没用的废物,滚一边面壁去!”
他把手放在胸口,呼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走进里间,仔细栓上门,才呼叫和珂:“皇上,皇上,快起来,有人反了。”
和珂猛地坐了起来,眼冒凶光:“是谁?我要扒了他的皮!”
殷公公:“皇上,来不及了,我们要赶紧走。”
他手忙脚乱地给和珂穿上衣服,转头见那妃子拎着锦被瑟瑟发抖,他毫不犹豫地拔出匕首,一下刺进了她的胸口,和珂避让不及,鲜血溅到了他的袍子上。
此时,古连翘一行已经到了寝宫门口。
和颐提着刀,见寝宫外跪着一个小太监,立即刹住脚步,一把揪住他:“皇上和殷公公呢?”
伞子吓得捣蒜般磕头:“大人饶命,奴才不知。皇上、娘娘昨晚进卧室后,到现在都没出来过。殷公公也在里边。”
窦春旺瞳孔骤缩:“你鞋上的白膏泥哪里来的?”
伞子道:“回大人,这是今天去皇陵监工时沾上的。”
和颐一脚踹开寝宫门,一股熏人的血腥味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小枣包里的“小狗子”嘤嘤叫了几声。
卧榻上,凌乱的绣花锦缎被里,躺着一个妃子,胸口的鲜血顺着耷拉的手臂,一滴滴从床榻边沿“嗒、嗒”落下,在地上凝成一滩。
古连翘靠近那妃子,感觉尚有余温,试了试鼻息,却发现已经断了气。再俯身一看,那手里攥着一张泛着幽蓝的符纸。
“玄阴宗的傀儡符……”窦春旺喉结滚动,“难怪殷公公要杀她灭口。”
古连翘呵斥伞子:“去,把灯全都点上。”
不一会儿,寝宫内灯火通明,几个人转了一圈,细细搜索,却一无所获。皇上和珂与殷公公踪影全无。
窦春旺的记忆忽然苏醒。
他走到宽大的御案前,把手伸到桌下,慢慢摸索,终于寻到一个凸起的东西。一摁,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脆响,案下的地道入口轰然打开。
阴风裹着腐败气味冲口而出。
古连翘把马灯移到地道口,下面是一条弯弯曲曲,深不可测的石阶通向黑暗,近处是几滴未干的血迹正诡异地扭动着,像被什么无形之物舔舐。
窦春旺看着洞口道:“老皇上和泰在世时,我跟他走过这条地道,那头连着郊外的皇家陵墓。”
此时,齐荒带着人赶到了寝宫。
古连翘当机立断,对他说:“齐都统,不能让和珂与殷公公跑了。你守在这里,阻断来袭之人。我带人下地道追。”
齐荒一挥手:“在下遵命!”
他又叫了十几名精干的侍卫跟着一块下去。
小窦提着马灯走在前面。
不大一会儿,顶上传来齐荒的怒吼和兵刃相接的铮鸣。
古连翘知道,这多半是齐荒跟追兵干起来了。
顶上的厮杀混战,震得石阶抖动不已。
小窦手里的马灯突然“噗”地一声熄灭。
黑暗降临,古连翘握紧匕首问:“窦师傅,你确定这条地道是通往陵墓?”
窦春旺道:“当年和泰皇帝带我走时,尽头确有陵墓。但现在……”他猛地将火折子往地道深处一抛—— 霎时间,洞内大亮。
火光坠落的刹那,沾着白膏泥的石壁突然出现一个人影,又一闪而过。
“小狗子”从小枣包里一跃而出,追着那人影飞跑。侍卫们立即跟上,不一会儿,就押着一个人回转。
那人的脸皮正在融化,露出蠕动的血丝和嶙峋的骨骼,胖脸变成了瘦脸。衣衫被“小狗子”扯掉一块,耷拉在前襟。
窦春旺定睛一看,对古连翘道:“这是和珂的近身太监殷公公。”
殷公公惨然冷笑:“窦春旺!你居然还活着。我告诉你,当年你没被大河淹死,如今,玄阴宗主在皇陵借尸还魂,这地道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小狗子”从殷公公身上拖出一枚带血的鎏金令牌,“当啷”一声,令牌坠地,和颐捡起来,见正面刻着“东丰”字样。
他把令牌递给来古连翘,喝道:“狂妄的东丰奸贼!你的死期到了!”
“你谁呀?小子,好大的胆子,敢说我是奸贼!”殷公公道。
“那你可看清楚了,他是正宗的南兆国太子和颐。”窦春旺怒喝。
“呵呵,和颐,你也活着,你这是要回来坐龙椅了吗?可惜啊,你高兴地太早。你知道玄阴宗主吗?他复活了,就让我们在这个地道里,一起毁灭吧!”
殷公公血迹斑斑的脸露出诡谲的笑容,继续道:“没想到吧,窦春旺!当年,玄阴宗带着我们从东丰到南兆策动了叛乱。遗憾的是被老皇上和泰发现,命他最忠实的侍卫窦春旺——就是你——杀掉了宗主。但老皇上千算万算,没算到我这条漏网之鱼,反手给了他致命一招——把他的皇弟和珂扶上了台。当然,这个和珂就是个木偶,一切都听令于我——他也不敢不听令于我。否则,他屁股底下的龙椅就坐不稳。”
“作恶多端的东丰奸贼,今天就是你的末日!”和颐怒不可遏,举刀要砍。
古连翘拦住他:“再等等!”
“和颐,你将和我一同共赴黄泉,想想也痛快。反正都死定了,我把真相告诉你——东丰玄阴宗主被杀掉后,我将他的魂魄鳞片封在了皇陵镇墓兽基座之下。如今,我已经把鳞片挖了出来。等着吧,宗主必以南兆皇室血脉祭之。”殷公公阴阳怪气地道。
“皇室血脉...那是谁?只有你和颐啊!哈哈哈!没想到当年我踏破铁鞋无觅处,如今你居然自投罗网!还带来一大帮陪葬的,哈哈哈,太令我痛快了,我赚到了,死不足惜啊!”殷公公呼喊着大笑。
“都害怕了吧,快快放了我!我可以救你们......”殷公公嗓音一低,话音里全是得意。
古连翘根本不搭理他,直接问:“你把和珂弄到哪里去了?”
“皇上?你们没法找到他。”殷公公的脸拧成了麻花,“不过,放了我!我就告诉......”话音戛然而止,他的头无力地垂了下来。
古连翘拔出插在殷公公胸口的袖剑,用衣襟擦了擦:“别听这东丰奸贼胡说八道,他耍的无非就是傀儡术!只要破了就没事!大家听我指挥,继续追!”
不大一会儿,伴随着众人急急的脚步声,有吱吱吱的叫声加入,且越来越大。
大家悚然止步。
瞬间,从地道深处窜出硕大的老鼠群,它们不断向前涌动,堵住了石阶通道。
众人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
情急之下,侍卫们举起半死不活的殷公公,把他抛向了鼠群。
一会儿功夫,就只见一大团黑麻麻的老鼠在蠕动,而不见人。
咯吱咯吱地的啃食声不绝于耳。还没反应过来,殷公公就只剩下几根白骨。
一行人抽剑拔刀,却呆愣住。
老鼠们舔舐着血迹,贼眼瞟着对峙的人群,竟然是一副意犹未尽,跃跃欲试的样子。
鼠群的进攻要开始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只听得奶声奶气地“嘤嘤”两声,凶残的老鼠们马上趴下了身体,做匍伏状,缓缓往后退。然后,尽数退去,一只也不剩。
古连翘松了一口气。
转头见趴在小枣挎包边沿上探头探脑的“小狗子”,她一把拎起它,“叭”地亲一口:“哦,小狗子英武!原来,我捡了个大宝贝。”
小窦也欢喜地捏着一只小爪子:“等着啊,我回去抓鱼,犒劳你!”
和颐也凑过来抚着小狗子的脸,认真地对它说:“谢谢你,乖小狗,救了我们!”
窦春旺道:“古大人,这是只神兽啊!”
古连翘道:“谁说不是呢!”可心里也纳闷儿,这是只什么玩意儿。
小枣从古连翘手里接过小狗子,把它搂在怀里,喃喃道:“‘小狗子’,好样儿的!”
和颐过来,狠狠地揉了揉小狗子的脑瓜:“太棒了,朕做了皇帝,一定封你为百兽之王。”
这句话把古连翘惊着了,但她觉得和颐不会食言。
半个时辰过去,一处宽敞高大的穹洞赫然出现在石阶下面。
众人一下兴奋起来:是不是快走到洞口了?
一股清新的空气,伴随着月光,从洞顶如水漫般倾泻下来,可看那洞顶,却无限遥远。
穹洞循环着新鲜气流,几只蝙蝠开始在人们头上盘旋。
渐渐地,黑压压的,越聚越多,规模宏大的蝙蝠群在头顶乱飞,有几只开始用嘴啄人,不大一会儿,它们集体发起了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