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国资所那会议室里,正进行着一场看似严肃、实则各怀心思的会议。
“徐总,这份资产评估报告,您看……”国资所的李科长推了推眼镜,将一份厚厚的文件往徐大志面前推了推。
徐大志接过文件,随手翻了几页,嘴角微微上扬。他心里明镜似的——这份报告里的水分,怕是比兴州河汛期时的水量还足。不过这会儿,他并不打算戳破。
“数据很详实,”徐大志合上文件,声音平稳,“工作组同志们辛苦了。”
会议桌对面,几位评估组成员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他们早知道这位民营企业家不是省油的灯,原本还担心他会揪着细节不放,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过关了。
这场面,活脱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会议结束后,王生贵区长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各位辛苦了!晚上六点,兴州大酒店,我订了个包间,大家务必赏光,算是为咱们即将完成的小麦集团对两电子厂收购合资工作提前庆功!”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顿时热闹起来。众人脸上都堆着笑,纷纷应和。在这区机关大院里,谁不知道王区长是区里的二把手,年纪轻、势头猛,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这样的领导请客,谁会不给面子?
徐大志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几棵刚吐新芽的梧桐树,心里却另有一番盘算。
“徐总啊,在想啥呢?”王生贵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离晚饭还有段时间,你是先回公司,还是到我办公室坐坐?”
徐大志转过身,脸上立刻换上了恰到好处的笑容:“王区长太客气了,我正好要回公司处理点急事。这样,我五点半从公司出发,准时到酒店。”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王生贵笑容满面。
徐大志拎起公文包,快步走出国资所大楼。司机蒋伟早已等在门口,见他出来,赶紧下车开门。
“回公司,快点。”徐大志钻进车里,语气急促。
车子驶出大院,徐大志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刚才在会议室里,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个关键问题——这两个电子厂对区政府来说,其实比对他徐大志更着急。
红光电子厂和永明电子厂,这两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区属企业,如今已是奄奄一息。设备老化、产品滞销、工人全额工资都发不出来。更重要的是,那些工人安置问题,就像个烫手山芋,区里巴不得有人接手。
“我着什么急呢?”徐大志喃喃自语,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要是别的商人接手了这两个厂子,他完全可以等对方把工人安置好了、债务理清了,再转手买过来。虽然多了一道程序,但反而更干净利落,省得别人说他占了区里的便宜。反正现在土地不值钱,没有一定社会关系,想买低卖高是不大可能的事。
想到这里,徐大志只觉得豁然开朗。原本是他上赶着求收购,如今看来,该是区里求着他接手才对。
“攻守易位了啊。”他轻声说道。
车子停在小麦集团总厂办公大楼门口,徐大志三步并作两步走上三楼走进董事长办公室,直接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老马吗?我交代你件事,你马上去打听一下,关建军那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挂掉电话,徐大志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兴州城的轮廓。这座城市正在悄然变化,街道上的自行车流中,已经开始夹杂着不少摩托车和几辆小轿车。个体户的摊位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人们的衣着颜色也越来越鲜艳。
这是一个充满机会的年代,徐大志深深地明白这一点。
下午五点半,徐大志准时出现在兴州大酒店门口。这是兴州城里最气派的场所。旋转门、水晶吊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处处彰显着奢华。
服务员领着徐大志来到二楼的“牡丹厅”,推开门,里面已经坐满了人。圆桌正中央的王生贵见他进来,立刻起身相迎。
“徐总真是准时啊!来,坐我旁边!”
徐大志笑着应酬,目光却快速扫过全场。评估组的成员基本都到齐了,还有几位区里的领导作陪。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气氛热烈。
酒过三巡,王生贵举杯站起来:“今天这顿饭,一是感谢评估组同志们的辛勤工作,二是祝贺我们红光、永明两个电子厂收购和合资工作顺利推进!三是预祝早日成功!来,大家一起举杯!”
众人纷纷起身,酒杯碰撞声不绝于耳。
徐大志抿了一口酒,注意到评估组的张副组长正朝他使眼色。他心领神会,借故起身去了洗手间。
果然,不一会儿张副组长就跟了进来,确认洗手间没有旁人后,压低声音说:“徐总,那份报告你要是觉得哪里不合适,我们还可以再调整。”
徐大志洗着手,头也不抬:“报告挺好,就是觉得这两个厂的工人安置问题,可能比想象中复杂啊。”
张副组长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徐大志会提起这个:“这个……区里会有相应政策的。”
“那我就放心了。”徐大志擦干手,拍了拍张副组长的肩膀,“走吧,别让王区长等急了。”
回到包间,徐大志刚落座,王生贵就凑了过来:“徐总,刚才接到电话,说明天市里要开个企业改制座谈会,点名要你参加呢。”
“哦?”徐大志挑眉,“这么突然?”
“是啊,看来市领导对咱们这个改制项目很重视。”王生贵意味深长地说,“特别是工人安置这一块,市里希望你能拿出个稳妥方案。”
徐大志心中一动,这不正是他期待的局面吗?
“王区长放心,工人安置问题我一直放在心上。”徐大志给王生贵斟满酒,“不过具体方案,还得仔细斟酌。毕竟涉及到几百号人的饭碗,马虎不得。”
王生贵连连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晚宴在九点左右结束。徐大志站在酒店门口,与众人一一告别。夜风吹来,带着初春的凉意,他却觉得浑身舒畅。
“徐总,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王生贵关切地问。
“不用了,我想走走,司机马上就到的。”徐大志婉拒。
走在兴州城的街道上,徐大志的思绪飘得很远。他想起了自己刚创业时的艰难,想起了第一次接到赵斌那边大订单时的狂喜,也想起了那些曾经帮助过他的人。
路过一家还在营业的烟酒铺,徐大志买了一包烟,点燃一支,慢慢吸着。烟雾在夜色中缭绕,如同他此刻的思绪。
这两个电子厂,他原本是志在必得的。地皮位置好,生产线虽然老旧,但稍加改造还能用。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次收购,他的规模将扩大不少,在南都省电子行业里都要稳坐头把交椅了。
但现在,他决定改变策略。
“欲擒故纵”,他想起了这个成语。既然区里比他更着急,何不借此争取更好的条件?
回到小麦电子总厂,徐大志发现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推门进去,秘书杨云南立刻站起来:“徐董,老马刚才来电话,说关建军的事情有眉目了。”
“怎么说?”
“关总在南都市的那个项目,资金链出了问题。听说他挪用了供应商的货款去买地,结果被骗了一百万,人到现在还没抓住。”
徐大志皱起眉头:“这个关建军,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还有,”小周继续说,“老马打听到,区里最近压力很大,市里要求四月中旬前必须完成区属两个电子企业的改制工作。”
徐大志眼睛一亮:“消息可靠吗?”
“老马说是从市里委办传出来的,应该可靠。”
徐大志走到窗前,望着夜色中的兴州城。霓虹灯闪烁,勾勒出城市的轮廓。这个夜晚,似乎格外迷人。
“小杨,明天早上的日程调整一下,我先不去参加那个座谈会了。你帮我约一下中行的赵行长,就说我有个事情想跟他聊聊。”
“好的,徐董。”
小杨离开后,徐大志独自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桌上的烟灰缸里,烟头渐渐堆成了小山。
他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常说的话:“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如今这局面,他更应该沉住气,等着区里主动来找他谈条件。
窗外,东方已经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兴州城的国有集体企业改制大戏,才刚刚拉开帷幕,还是小范围摸石头过河的阶段。
徐大志伸了个懒腰,准备洗漱一下,迎接这个充满变数的一天。他相信,只要把握好分寸,这两个电子厂终究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不过这一次,他要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