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总!徐总您可得拉我一把啊!”关建军嗓子全哑了,带着哭腔,对着徐大志背影说道。
徐大志眼皮都没抬,把烟蒂按进烟灰缸里,那动作不快不慢,透着一股子稳当。“天塌下来了?慢慢说。”他声音不高,却有种压得住场子的分量。
关建军嘴唇哆嗦得更厉害了:“钱!我……那一百万……让人骗走了!全没了!搞得我流动资金都紧张了,要不是徐总您……”
“报警了?”徐大志这才回头撩起眼皮看他,目光沉静。
“报了!没啥用!”关建军猛地一捶桌子,台灯跳了一下,“干警说了,这种案子,没凭没据,那公章八成也是假的,大海捞针,难查!徐总,要不是……要不是还有您这儿订单撑着,我那厂子,早他妈关门大吉了!这可是一百万啊,我关建军大半辈子的血汗,我……”他说不下去了,喉咙里咯咯响,眼圈彻底红了。
徐大志没接话,站起身,踱到窗前。外面,兴州城的灯火零零星星地亮着,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火车汽笛声。他背对着关建军,背影宽厚,像一堵挡风的墙。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他望着窗外问。
“就我家里那口子,还有……还有您……”关建军急忙抹了把脸,“我哪敢声张?这要传出去,厂子以后谁还信?谁还跟我做生意?我……我真是没活路了!”
徐大志转过身,目光这回真真切切落在关建军脸上,那眼神锐利,像能扎进人心里去。他没说什么,走回办公桌后,重新坐下,拉开抽屉,取出一本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和一支黑色的钢笔。
“唰”,他把本子和笔推到桌子对面。
“写。”徐大志吐出一个字,“把那个人的模样,在哪儿见的面,说过什么话,所有的零碎,只要是你能想起来的,全给我写下来。越细越好。”
关建军愣了一下,看着那本子和笔,像是溺水的人终于看到了一根漂来的木头,猛地点头:“好!好!我写!我这就写!”
他一把抓过笔,俯下身,几乎是趴在了桌子上,脑袋快要埋进本子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又急又密,透着一股子绝望里的狠劲。
办公室里一时只剩下这书写声,和窗外偶尔溜进来的一丝风声。
徐大志也不催,又摸出根烟点上,蓝灰色的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过了约莫一根烟的功夫,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打破了沉寂:“老关啊,你那厂子,眼下一个月能出多少瓶子?”
关建军正写到关键处,头也没抬,顺嘴就答:“眼下……三十万个撑死了。要是机器全开,工人三班倒,卯足了劲儿,五十万……五十万大概能行。”他这会儿脑子里全是那骗子的脸,哪有心思细想徐大志问这个干嘛。
徐大志轻轻“嗯”了一声,尾音拖得有点长,不再说话,只默默抽着烟。
关建军这一写,就写了整整四页纸,写得额角冒汗,手腕发酸,才终于喘着粗气放下笔,把本子递还给徐大志。“徐总,都……都在这儿了。”
徐大志接过来,就着台灯的光,一页一页,看得非常仔细。他眉头慢慢拧了起来,越拧越紧,像个解不开的死疙瘩。办公室里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压得关建军有点喘不上气。
突然,徐大志抬起头,目光如电,直射关建军:“那个人,”他语速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是不是左边眉梢这儿,有颗小痣?黑褐色的。”
关建军浑身一僵,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张了张,没发出声。
徐大志不等他反应,紧跟着又追问一句,语气更沉:“他抽烟的时候,是不是习惯这样——”他顺手拿起自己那根烟,用食指和中指的指尖稳稳夹住,那小拇指,自然而然地微微翘了起来,“用这儿夹着,小拇指头,翘着?”
“啊!”关建军像是被雷劈中了,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手指着徐大志,抖得不像话,“您……您怎么知道?!徐总,您认识这王八蛋?!”他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差点把桌上的台灯都带翻了。这真是小胡同里赶猪——直来直去,没想到徐总竟然认识那骗子!
徐大志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笑,又没半点笑意。他把那四页纸轻轻放回桌上,用指关节敲了敲。“去年年底,在省城开企业家座谈会,”他语气平淡,像在说一件陈年旧事,“见过这么一位。那会儿,他冒充的是省计经委的干部,差点把南华电视机厂五十万的赞助费给忽悠走了。”
关建军听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那……那后来呢?”
“后来?露了馅,脚底抹油,溜得快,没逮着。”徐大志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天气,“没想到啊,时隔一年,这哥们儿又出来活动了,还升级了,冒充起省领导的小舅子。行情见涨啊。”
“这挨千刀的骗子!狗娘养的东西!”关建军胸口剧烈起伏,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横飞,“要是让老子逮到他,非……非活剥了他的皮不可!”
徐大志摆摆手,截住他的咒骂:“现在说这些,屁用没有。气话填不饱肚子,也追不回你的钱。”
关建军立刻闭了嘴,眼巴巴望着徐大志,屏住了呼吸,全身的力气都用在耳朵上,等着下文。
徐大志慢条斯理地端起旁边那杯早就凉透了的茶,呷了一口,眉头都没皱一下。“你这事,我琢磨了一下,倒是有个想法。”
“您说!徐总,您快说!”关建军急不可耐。
“明天,我得去见见中行的赵行长,”徐大志把茶杯放回原位,发出清脆的一声“磕哒”,“我准备扩大酒业生产,你的酒瓶厂,是我们镜湖酒业的主要供货商,这产能,必须得跟上趟儿。”
关建军一听这个,刚升起的那点希望又垮了下去,苦着脸,嘴角耷拉着:“徐总,不瞒您说……我……我眼下连买原材料的钱都快掏不出来了,工人这个月的工资还没着落呢……哪还有钱扩大生产啊?我……我真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啊!”
“钱的问题,”徐大志打断他,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不容他躲闪,“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关建军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不是白给,”徐大志话锋一转,“是以预付款的形式,提前支付你未来半年,给我们镜湖酒业供货的酒瓶货款。”
关建军彻底愣住了,张着嘴,半天合不拢。这消息太突然,像块金砖砸在脑袋上,把他砸懵了。提前支付半年货款?那得是多少钱?足够他盘活厂子,甚至……甚至还能有点富余?
“徐总……您……您这话当真?!”他结结巴巴,声音发颤。
“我徐大志在兴州城混了这么久了,什么时候跑过火车?”徐大志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却藏着点别的东西,“不过,有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