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技术的解析陷入僵局,古老的歌谣却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曙光;当表面的交流难有寸进,深层的暗流却开始涌动。帝国的探索与统治,在看似停滞的表象下,正经历着关键的蜕变。
“望金港”研习院,石纹先生采纳了太孙的建议,将更多精力投入到与各部落,尤其是那些最年长、记忆着最完整古歌谣的祭司和长老的深入交流中。过程缓慢而琐碎,需要极大的耐心去分辨神话渲染与可能的历史内核。
转机来自“神启”部落一位几近失明的百岁老祭司马麻。在一次由周允亲自主持的、充满敬意的仪式后,老祭司在一种近乎迷离的状态下,吟唱起了一首部落中只有历代大祭司口耳相传的、最为古老和冗长的创世史诗。歌谣词汇晦涩,比喻繁多,但石纹先生敏锐地捕捉到其中一段反复出现的、似乎毫无实际意义的音节组合,其出现的节奏,恰好与青铜巨门控制台上某些符号的排列顺序隐隐对应!
“……当星辰之眼注视‘卡-洛-塔’之位,守护者需吟诵‘依-希-瓦-纳’之音,方能唤醒沉睡的‘光之灵’……”老祭司浑浊的眼中仿佛有微光闪烁。
“‘依-希-瓦-纳’!”石纹先生如遭电击,立刻拿出控制台符号的拓片。经过反复比对和推敲,他震惊地发现,这段音节极有可能就是启动某个特定序列的“语音指令”!而“卡-洛-塔”根据星图比对,很可能指代的就是那颗南天的关键亮星!
他立刻将这一发现连同音节记录,以最高密级送往长安古遗研析司。司内的音律和语言专家结合符号形状,进行了反复模拟和验证,最终确信,这很可能就是激活部分水晶面板功能的关键!虽然尚不知晓吟诵的具体方式,但方向已然明确——破解史前文明之谜,不仅需要物证,更需要活着的文化传承。太孙李昊的“活水”之论,得到了完美的印证。
“定北港”,博尼法斯在经历了一次次徒劳的尝试后,终于意识到直接从大唐官方获取核心知识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改变了策略,开始将目光投向民间和社会深层。
他利用使团有限的资金,尝试接触港区内非官方的学者、落魄的文人、甚至与唐商合作的波斯、阿拉伯中间商,希望能从这些边缘渠道获得一些被官方忽视或流出的知识碎片。同时,他更加细致地观察唐人的社会生活、商业运作和法律纠纷处理方式,试图从中理解这个帝国高效运转的内在逻辑。他的报告开始更多地描述唐国的社会结构、教育体系和工匠组织方式,而不仅仅是那些令人绝望的技术差距。
这些举动,并未逃过黑海总督赵文渊的眼睛。靖安司的密探将来往人员、资金流动异常等情况汇总上报。赵文渊批示:“西人学者,其心未死,转向市井,意在窥我虚实。着令严密监控,其接触之人,皆需登记在册。若有传递禁密者,立拿严办。” 他对博尼法斯使团的定位,从“无害的求知者”悄然转变为“需要警惕的潜在情报搜集者”。东西方之间那层礼貌的面纱之下,猜忌的暗潮开始涌动。
亚琛的王宫内,丕平在强大的内部阻力面前,不得不做出了妥协。他暂缓了那些直接触动贵族和教会利益的激进“新政”,但并未放弃“向东学习”的长期目标。他采取了更迂回的策略。
他加大了对境内修道院的控制,要求修士们不仅抄录宗教典籍,也要整理和翻译所有能找到的、涉及数学、医学和自然知识的古代拉丁文和希腊文手稿,为未来的知识复兴打下基础。同时,他秘密资助了几支小型的商队,要求他们不惜代价,通过威尼斯或南意大利的商人,尽可能多地购买来自东方的书籍和器物,希望通过分析这些实物,逆向推导出一些技术思路。他知道这如同大海捞针,但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看似可行的“曲线求知”之路。奥多伯爵带来的震撼,已转化为一种深沉而持久的驱动力,推动着这位法兰克王者以另一种方式,追寻那遥远的光芒。
巴士拉的繁荣之下,暗流愈发明显。几次针对唐商的小规模骚乱虽然被迅速平定,但本地手工业者破产引发的失业问题,以及财富分配极度不均导致的社会怨气,并未消散。一些原本与行会合作的本地小贵族,也开始因利益分配问题而与唐商产生龃龉。
都督沈光意识到,单纯依靠武力压制并非长久之计。他一方面继续强化军备和治安,另一方面开始尝试进行经济疏导。他奏请长安批准,在巴士拉开设了官营的“百工传习所”,有偿向本地人传授一些大唐的初级手工业技术,并优先雇佣本地人在港口、仓库等设施中工作,以缓解就业压力。同时,他暗示行会适当提高本地合作者的分成比例,并鼓励唐商更多采购本地的原材料和特色产品,试图将单纯的倾销地,逐步转变为有一定产业能力的贸易伙伴。
这是一个艰难而漫长的过程,充满了博弈与算计。但沈光明白,只有让利益在一定程度上共享,帝国在巴士拉的统治才能真正稳固,才能将潜在的反抗力量,转化为合作乃至依附的力量。经济依附的阴影,需要用更精细的治理手段来驱散。
口传史的突破为南瞻洲的研究注入了新的活力,黑海的暗潮预示着交流将进入更复杂的阶段,欧罗巴的“曲线求知”折射出其执着的渴望,而巴士拉的疏导则考验着帝国的治理智慧。李琰在综合这些报告后,对太子李琮道:“世事如棋,非止攻杀,更重布局与疏导。南瞻之事,以人为本;西方之扰,以利为饵;欧陆之慕,以势导之。各处情势不同,方略亦当有异。”
帝国的应对,愈发显得层次丰富而富有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