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的风带着凉意,卷着十字坡的落叶,在包子铺门前打旋。孙二娘正蹲在灶前翻晒花椒,指腹碾过颗发黑的椒粒,霉味混着烟火气,呛得她直皱眉。案上的肉馅剁得精细,掺了把新收的芝麻,香得能勾住路过的黄狗。
“当家的,把那瓮老酱搬出来晒晒,潮得快长白毛了。”她头也不抬,往竹匾里捡着好花椒,“昨儿个戴宗路过,说东京城里不太平,高俅那老贼被御史参了本,怕是要牵连不少人。”
张青扛着酱瓮往门槛挪,瓮沿的泥垢蹭在粗布衫上,留下道黑痕。“牵连?咱这十字坡离东京八百里,他还能管到这儿?”他把瓮往日头下一转,酱色的汁液在瓮里晃出涟漪,“倒是朱都头捎信,说近来有个‘黄衫客’在济州府一带转悠,专查民间怨情,不知是福是祸。”
孙二娘把花椒往石臼里倒,木槌“砰砰”砸着:“管他什么客,敢来咱这铺子撒野,就给他尝尝‘麻翻’的滋味。”她往灶里添了把柴,火苗舔着锅底,把蒸笼里的水汽催得“呼哧”作响。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杏黄衫的汉子走进来,腰间系着玉带,手里把玩着枚玉佩,玉佩上的“御”字在日头下闪着光。他身后跟着两个随从,都是短打扮,手按在刀柄上,眼神像鹰隼般锐利。
“店家,来三笼包子,一壶热茶。”黄衫客的声音不高,却带着股说不出的威压,目光在铺子里扫了圈,最后落在那瓮老酱上。
孙二娘往灶里添了把柴:“客官稍等,包子刚上笼。”她给张青使个眼色——这汉子的鞋是云纹靴,寻常百姓穿不起,定是官家人。
张青拎着茶壶过来,壶嘴刚要往碗里倒,黄衫客突然道:“听说十字坡的包子,能吃出江湖味?”他指尖敲着桌面,节奏三轻一重,是官府密探的暗号。
一、黄衫问情
孙二娘把刚出笼的包子往桌上放,热气裹着香气漫到黄衫客面前:“客官说笑了,就是寻常肉馅,顶多加点花椒,哪来的江湖味。”她捏起个包子,褶子捏得紧实,“倒是客官这身打扮,不像赶路的,倒像……”
“像什么?”黄衫客抬眼,目光如电。
“像查访民情的官爷。”孙二娘笑了笑,往灶里添了把柴,“前几日有个税丁来收‘治安费’,被乡亲们赶跑了,客官要是来查这个,俺们倒有话说。”
黄衫客的随从刚要呵斥,被他摆手拦住:“哦?税丁敢强收苛捐?”他拿起个包子,却没往嘴里送,“济州府的李通判,不是刚被罢官吗?”
“李通判是罢了,可他小舅子王三更黑。”王老汉挑着菜筐进来,听见这话就接茬,“前几日还带人来抢粮,被孙当家的用蒙汗药麻翻了,如今关在牢里,却有人说情,怕是过几日就放出来。”
黄衫客的眉头皱了皱:“有这等事?”
陈阿狗抱着个瓷罐进来,罐里装着新酿的醋,听见这话就把罐往桌上一放:“客官要是不信,去问问张寡妇!王三抢了她的鸡,还说要收‘家禽税’,把她气得直哭!”
黄衫客往随从手里塞了锭银子:“去,把张寡妇请来。”
随从刚走,黄衫客突然压低声音:“听说十字坡,与梁山有些往来?”
孙二娘的手在案下攥紧了剔骨刀:“客官这话可不能乱说!俺们就是开包子铺的,只认银子,不认什么山!”
黄衫客笑了笑,往嘴里塞了个包子:“味道不错。只是这馅里,少了点东西。”
“少了什么?”张青问。
“少了民心。”黄衫客起身,往门外走,“这包子要想长远,得用民心做馅,才嚼着香。”
二、密探窥踪
黄衫客走后,孙二娘关上门,张青往灶里添了把柴:“这汉子不简单,怕是冲着梁山来的。”
“不止。”孙二娘往石臼里倒着花椒,“他问税丁的事时,眼里有怒色,倒像真要管。”她往门外望了望,黄衫客的随从正和张寡妇说话,“说不定,是个好官。”
正说着,陈阿狗慌慌张张跑来:“孙二娘,王三的人在牢门外放话,说今晚要劫狱,还要放火烧铺子!”他手里的瓷碗晃得厉害,“俺在县衙门口听见的,千真万确!”
孙二娘往灶膛里塞了把干柴:“来得正好。”她对张青道,“去地窖把那桶菜油搬出来,再让乡亲们把水缸都装满,准备灭火。”又对陈阿狗道,“你去通知朱都头,就说王三要劫狱,让他早做准备。”
朱都头赶来时,日头已落西。听了孙二娘的话,他拍着大腿:“这王三是疯了!”他往灶里添了把柴,“俺这就去调衙役,守住牢房,你们也多加小心。”
入夜后,铺子外静得可怕,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孙二娘把菜油泼在门槛外的柴草上,张青握着扁担守在门后,陈阿狗和几个后生藏在菜园的篱笆后,手里攥着石块。
三更刚过,十几个黑影摸过来,手里举着火把,正是王三的党羽。“先烧铺子,再劫狱!”为首的刀疤脸喊着,把火把往柴草上一扔。
火苗“腾”地窜起来,却被早有准备的乡亲们用水桶浇灭。“往哪跑!”张青打开门,扁担横扫而出,打倒最前面的黑影。
孙二娘的剔骨刀“噌”地出鞘,刀光在火光里闪着冷光,转眼间就放倒两个。陈阿狗和后生们从篱笆后冲出来,石块雨点般砸过去,黑影们顿时乱作一团。
三、瓮中捉鳖
就在这时,黄衫客带着随从赶来,手里举着块金牌,上面刻着“奉旨巡查”四个大字。“都住手!”他声音洪亮,震得黑影们不敢动弹。
刀疤脸认出是白日里的黄衫客,腿一软就跪了:“官爷饶命!是王三让我们干的!”
黄衫客冷笑:“王三在牢里还敢指使人?看来这济州府的水,比想象的还深。”他对随从道,“把这些人都捆了,连同牢里的王三,一并押往东京!”
朱都头带着衙役赶来时,见黄衫客亮出金牌,惊得赶紧下跪:“不知是天使驾到,罪该万死!”
黄衫客扶起他:“朱都头免礼。这十字坡的事,你做得不错。”他往包子铺里望了望,“孙当家的,再给我来笼包子,这次要加民心做馅。”
孙二娘笑了,往灶里添了把柴:“客官稍等,这馅得慢慢调,急不得。”
天快亮时,黄衫客带着押犯的队伍出发了。临走前,他往孙二娘手里塞了块木牌:“以后若有难处,持此牌去东京找开封府,自会有人相助。”
孙二娘望着队伍远去的背影,把木牌往灶膛里藏了藏。张青往灶里添了把柴:“这回,王三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孙二娘往蒸笼里撒了把面粉:“回不回来都一样。这铺子,只要有乡亲们帮衬,就塌不了。”
四、余波未平
黄衫客走后第三日,济州府的晨光刚漫过十字坡的篱笆,朱都头就骑着快马奔来了。他翻身下马时,官帽都歪了,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老远就喊:“孙二娘!出事了!”
孙二娘正把刚蒸好的包子往竹篮里装,闻言直起身:“慌啥?天塌不了。”她往朱都头手里塞了个热包子,“先垫垫,慢慢说。”
朱都头咬了一大口,烫得直哈气:“王三在押往东京的路上……反了!”他咽下包子,声音发紧,“随行的两个衙役被打晕,他带着几个同党跑了,临走前放话,说要回来烧了你这铺子,扒了你的皮!”
张青往灶里添柴的手一顿,火星子溅在脚边:“这狗东西命倒硬。”
“不止这个。”朱都头从怀里掏出那张纸,“昨夜府衙收到东京来的文书,说黄衫客在半路被人拦下盘查,随行的囚车被劫走大半,现在都在查是不是咱们十字坡通了梁山,给报的信!”
孙二娘捏着包子的手紧了紧,面馅从指缝挤出来:“查?他们是想把脏水往咱身上泼。”她把竹篮往案上一墩,“王三跑了是小,这‘通贼’的帽子扣下来,咱这铺子,还有乡亲们,都得遭殃。”
陈阿狗背着半篓新摘的豆角从后门进来,听见这话,篓子“哐当”掉在地上,豆角滚了一地:“那咋办?俺这就去叫人,把地窖收拾出来,藏些粮食先!”
“慌啥。”孙二娘弯腰捡着豆角,“王三要回来,定会先找帮手。他在济州府最倚仗的是城西的张屠户,那人手里有二十来个屠工,个个凶神恶煞。朱都头,张屠户的底细你熟?”
朱都头点头:“那厮是王三的表舅,平日里靠着王三撑腰,在菜市场强买强卖,百姓敢怒不敢言。只是他胆子小,若知道王三成了逃犯,未必敢沾边。”
“那就给他个不敢沾边的理由。”孙二娘擦了擦手上的面,“张青,去后院把那桶陈年的老醋搬来。陈阿狗,叫上你那几个会泅水的兄弟,跟我走趟城西。”
五、智斗屠户
城西菜市场的肉摊前,张屠户正抡着斧头劈骨头,肉案上的猪油溅得满脸都是。见孙二娘带着几个半大孩子过来,他眼皮都没抬:“买肉?今儿的肋条新鲜,就是贵点,你这包子铺卖得起?”
孙二娘没接话,只让陈阿狗把醋桶往肉案旁一放,揭开盖子。酸气“腾”地涌出来,呛得张屠户直皱眉:“你这娘们搞啥鬼?”
“给张屠户提个醒。”孙二娘捡起块碎骨头,往醋桶里一扔,“王三成了逃犯,官府正拿他,谁沾谁倒霉。你这肉摊,要是被他当成窝点,往后别说卖肉,怕是连这案子都得赔进去。”
张屠户的斧头顿在半空:“我表外甥……他不敢来我这儿。”
“他敢不敢不重要。”孙二娘指了指肉案前围观的百姓,“可大伙儿知道你是他表舅,要是官府来查,你说得清?”她从篮子里拿出两个包子,分给旁边的孩子,“昨儿个王三的人在城外烧了李寡妇的柴房,就因为李寡妇前几日给官差指过路。你说,这火要是烧到你这肉摊……”
话没说完,张屠户的脸就白了。他扔下斧头,从钱箱里抓出一把铜板往孙二娘手里塞:“孙当家的,你可得给我指条明路!我这摊子要是没了,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
“简单。”孙二娘把铜板推回去,“待会儿王三的人来寻你,你就说官府刚来过,在你这儿布了眼线。再让你那几个屠工‘不小心’把消息漏给街坊,保准他不敢踏进一步。”她顿了顿,“至于东京来的文书,你只需跟前来查案的官差说,王三早想占你这肉摊,你俩早闹翻了——这话,百姓们都能作证,对吧?”
围观的人立刻七嘴八舌应和:“对!张屠户前阵子还骂王三不是东西!”“就是,他好几次想抢张屠户的生意呢!”
张屠户见状,赶紧往孙二娘手里塞了块上好的五花肉:“孙当家的仗义!这肉您带着,算我的一点心意!”
六、地窖藏锋
回到铺子时,张青已在后院地窖收拾出块空地,墙角堆着乡亲们送来的干柴和粮食。孙二娘把五花肉往灶上一挂,对跟来的孩子们道:“去通知大伙儿,今晚都别睡太沉,听见铺子后墙响,就往地窖跑。”
陈阿狗挠头:“王三真敢来?”
“他现在是丧家之犬,除了来十字坡撒野,没别的去处。”孙二娘往地窖搬着腌菜缸,“但他更怕官府,定会选在后半夜动手,想烧了铺子就跑。”她指了指地窖顶上的石板,“这石板能承重,上面铺了柴草,就算火着起来,一时半会儿也烧不透。”
入夜,十字坡的灯一盏盏灭了,只有孙二娘的包子铺还亮着昏黄的油灯。张青把劈好的柴火堆在门后,孙二娘则在灶台旁摆了十几个空酒坛,坛口对着门口——这是她琢磨的“土雷”,坛子里装着菜油和硝石,一旦碰倒,遇火就炸。
三更梆子刚敲过,后墙果然传来“窸窣”声。孙二娘吹灭油灯,拽着张青躲进地窖,刚盖上石板,就听见铺子里闯进人来,脚步声杂沓,还有王三的骂声:“孙二娘!你给老子出来!”
接着是翻箱倒柜的声响,然后有人喊:“大哥,灶房有火折子!”
“烧!给老子烧干净!”
火苗“腾”地窜起的瞬间,孙二娘在地窖里拽了拽绳子——这是她白天就系好的机关,绳子另一头连着门后的柴火堆,一拉就往门口倒。只听铺子里传来“轰隆”声,接着是惨叫和怒骂:“妈的!有柴火堵门!”
“快撤!要烧起来了!”
杂乱的脚步声远去后,孙二娘掀开石板,浓烟呛得她直咳嗽。铺子里的桌椅烧得噼啪响,好在门被柴火堵着,火势没往外蔓延。张青拎着水桶冲进去,乡亲们也举着水盆赶来,很快把火浇灭。
陈阿狗在灰烬里捡起个烧变形的刀鞘:“这是王三的!他跑不远!”
孙二娘望着黑漆漆的门板,突然笑了:“他跑不跑,都不重要了。”她从灶膛里掏出那块黄衫客给的木牌,上面已熏得发黑,“但东京来的‘查案’官差,怕是要真来了。”
七、官差上门
不出三日,济州府来了两个官差,一胖一瘦,穿着簇新的官服,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八个带刀衙役,直接把铺子围了。
胖官差捏着折扇,扇面上画着只描金孔雀,他往门槛上一坐:“孙二娘,有人告你勾结梁山,劫走囚车,还窝藏逃犯王三。识相的,就把黄衫客给你的信物交出来,再跟我们回府衙问话。”
孙二娘正在收拾被烧的铺子,手里拿着根烧焦的木柴:“官爷说笑了,我一个卖包子的,哪懂什么勾结。”她往灶里添了把柴,火“噼啪”响,“倒是王三昨夜来烧我铺子,被乡亲们赶跑了,官爷要是能抓住他,才是真本事。”
瘦官差冷笑:“少装糊涂!黄衫客的文书上写着,你这铺子是联络点!”他突然踹倒旁边的菜摊,“再敢嘴硬,就把你这破铺子拆了!”
“官爷可别乱来!”王老汉拄着拐杖赶来,身后跟着十几个乡亲,“孙当家的是好人!王三烧铺子时,还是她让我们躲地窖的!”
“对!我们都能作证!”张寡妇抱着孩子,孩子手里还攥着个孙二娘给的包子,“官爷要是抓她,就先抓我们!”
胖官差被围住,折扇也不摇了:“反了反了!都给我闪开!”他拔出行囊里的铁链,就要往孙二娘脖子上套。
“慢着!”朱都头带着衙役赶来,手里举着本账册,“两位官爷,这是十字坡的户籍册,孙二娘一家三代都在这儿,从没离开过济州府。倒是王三,前年就跟梁山的人有往来,这账册上记着呢!”
胖官差翻了两页,脸色变了变——上面清清楚楚记着王三去年强占张屠户肉摊、勾结地痞收保护费的事,还有朱都头的批注。
“这……”他一时语塞,瘦官差却道:“就算她不是联络点,私藏黄衫客的信物,也是大罪!”
孙二娘从怀里掏出块烧焦的木牌,往地上一扔:“啥信物?是这个不?昨夜被火燎了,早就不成样子。官爷要是要,拿去吧。”
木牌烧得发黑,上面的字迹全没了。胖官差捡起看了看,又被乡亲们围着说理,只得撂下句“改日再来查”,带着人灰溜溜走了。
张青往灶里添了把柴:“这俩官差,怕是高俅的人。”
孙二娘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把烧焦的木牌踢进灶膛:“管他是谁,来了就接着。只要乡亲们在,这铺子就塌不了。”她拿起面团,重新揉起来,“来,帮我烧火,今儿个蒸两笼菜包,给大伙儿压压惊。”
灶火重新燃起,映着满屋子的烟火气,混着面团的麦香,把十字坡的清晨,烘得暖融融的。
(全文约字)
创作灵感:黄衫客带回的民情触动徽宗,高俅借机反扑,诬陷十字坡通贼。孙二娘用黄衫客给的木牌联系开封府,却引来了高俅爪牙,最终在乡亲掩护下,于地窖设伏擒获爪牙,用其罪证助黄衫客扳倒高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