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锋一转,面露难色。
“只是。”
“父亲,四皇子殿下那寒髓入脉的怪症,太医院内已颇有微词,说您上次所用之方,有虎狼之嫌。”
“若再动用此等药性刚猛无俦的古方,恐、恐会招致非议,对父亲不利。”
陈英哲闻言,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庸医之见,也敢妄议本官!”
他嗤笑一声,霍然转身,从书架一处隐秘的暗格中抽出一本书页发黄发脆的古籍。
书页在他指间哗啦作响,精准地翻到了某一页。
他指尖重重地戳在那一页上几行用朱砂新近批注上去的字迹上,那墨色,新得有些刺眼。
“睁大你的眼看看!”
他的声音带着一抹自得与不容置疑的权威。
“霜火莲蕊遇龙蜕,阴极阳生,反冲奇经,生生不息!”
“此乃寒髓沉疴的真正克星!”
“白纸黑字,祖宗典籍为证!”
这几句批注,仿佛画龙点睛一般,完美地补全了那《九转还魂方》残卷中缺失的关于药效如何调和刚烈之性的描述部分。
王怀深深低下头颅,昏暗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覆盖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森然寒芒。
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已满是恍然大悟与钦佩之色。
“父亲圣明!是孩儿愚钝了!”
“未曾想这其中还有此等奥妙。”
“孩儿即刻启程,前往极北雪山。”
“三日之内,必定带着七星龙蜕归来,为父亲分忧!”
陈英哲满意地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他的目光早已贪婪地黏回了那张羊皮卷上,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凭借此神方,平步青云,登临杏林绝顶,受万人敬仰的辉煌景象。
王怀躬身退出了书房。
门扉闭合的瞬间,他脸上的恭顺与孺慕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嘲讽。
这每一步,都在陈进的算计之中,分毫不差。
陈英哲自以为是的智慧,不过是旁人精心布置的迷局。
又是一个下雨天。
雨丝细密,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灰网,笼罩着整个京城。
王怀策马狂奔在泥泞的官道上,冰冷的雨水混着汗水,自他额角淌下。
他身后,两名精悍的护卫紧紧相随,马蹄踏起一片片水花。
马鞍一侧,一个用数层油布严密包裹的扁平玉匣,被牢牢固定着。
匣中之物,便是那传说中能逆天改命的七星龙蜕。
此物形似一段枯朽的黑色树根,通体遍布着奇异的螺旋状天然纹路。
入手却带着一抹奇异的温润,仿佛玉石一般,隐隐散发着极其微弱的硫磺气息。
真正的七星龙蜕,确实是固本培元、激发人体潜能的无上圣品,千金难求。
数日前,王怀正是从一群凶悍的马匪手中,“历经九死一生”,才“夺”回了此物。
那些马匪,自然是慕容明洪早就安排好的人手,只为将这圣药顺理成章地送到他手中。
而这七星龙蜕之上,早已被他涂抹了无色无味的北疆寒髓散。
此毒阴寒,不易察觉,更不会致命,却会悄无声息地侵入肌理。
寒髓散的粉末早已被龙蜕尽数吸收,不留丝毫痕迹,宛如天成。
纵使是陈英哲那等老狐狸,用尽手段仔细查验,也只会惊叹于这药材的纯粹与珍贵,绝难发现其中暗藏的杀机。
王怀的目光越过迷蒙的雨帘,望向京城那逐渐清晰的巍峨轮廓。
他的嘴角,无声地勾起一抹弧度,眼中却翻涌着淬了冰的深沉恨意。
“父亲,您心心念念,能助您逆转阴阳、平步青云的圣药,孩儿给您送来了。”
“只盼着您,能好好受用。”
“莫要,辜负了孩儿这番‘苦心’。”
陈府书房。
陈英哲几乎是有些颤抖地伸出手,抚摸着王怀呈上来的那个油布包裹。
他迫不及待地解开层层油布,露出里面那个古朴的玉匣。
匣盖开启的瞬间,一股淡淡的异香弥漫开来。
那截通体漆黑、布满螺旋纹路的七星龙蜕,静静地躺在柔软的锦缎之上。
陈英哲的呼吸骤然急促,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龙蜕拿起,凑到鼻尖轻嗅,一股极淡的硫磺气息,与古籍记载分毫不差。
他又取过一根细长的银针,在那龙蜕表面轻轻刮下些许粉末,置于指尖捻动,又凑到灯下细细观察。
粉末细腻,色泽纯正。
一切,都完美无瑕,与古籍中对七星龙蜕的种种描述,完全吻合。
王怀躬身立在一旁,脸上带着一抹疲惫,眼中却满是为父亲功成而感到的由衷期待。
“父亲,儿子幸不辱命。”
他语气带着几分虚弱,随即话锋一转,面露担忧之色。
“只是,此物药性想来极为霸道,父亲您……”
陈英哲此刻哪里还听得进这些。
他大手一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无妨!”
“怀儿,你做得很好。”
“为父自有分寸。”
他满心满眼,都已被即将凭借此神药立下不世奇功的幻想所填满,对王怀那句关切的提醒,早已抛诸脑后。
他转身,快步走到书架一侧,熟练地在某个隐秘的暗格处一按。
一块书架缓缓移开,露出了后面一个暗藏的格子。
他从中抽出那本古籍,精准地翻到了记载那霜火莲蕊药性的一页。
“霜火莲蕊,生于极寒之地绝壁寒潭之中,乃阴极戾药,性猛绝伦,蕴奇寒之毒。”
“非至阳至烈之物不可制其凶戾,否则两相冲克,轻则经脉尽毁,重则焚心蚀骨,顷刻毙命!用之,慎之!”
陈英哲凝视着那段文字,口中喃喃自语。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啊!”
他眼中的光芒愈发炽热,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手握神方,救治四皇子,甚至为陛下延寿,从而一步登天,成为杏林泰斗,受万人敬仰的辉煌未来。
他有些不耐地对王怀挥了挥手。
“你一路劳顿,先下去好生歇息吧。”
“这里,无你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