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进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人声鼎沸的药棚,眸光深沉。
“你去设法,悄悄弄一份他们的药方,或是药渣也好。”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分。
“切记,莫要打草惊蛇。”
他明白此事的凶险,但看着陈进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秦淮用力点头。
只要能帮到陈大哥,他什么都愿意做。
“是,我明白!定不辱命!”
说罢,他悄悄挤入人群,朝着药棚方向去了。
没过多久,秦淮的身影便出现在街角。
他脚步匆匆,神色间带着几分未曾散去的紧张与一抹兴奋。
总算是完成了陈大哥的嘱托,希望能帮上些忙。
他快步走到陈进面前,将手中捧着的一只粗瓷碗递了过去,碗边还沾着些许褐色的污渍。
“陈大哥!”
“药、药弄来了!”
碗中盛着半碗药汁,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草药气。
“我还听熬药的人说,这药须得浓煎顿服,方能见效。”
浓煎顿服?
陈进接过那只粗瓷碗,目光在那褐色的药汁上凝了一瞬。
他凑到鼻端,轻轻一嗅。
一股混杂着葛根、黄芩、黄连等清热药材的浓烈气味,直冲鼻腔,其中还夹杂着木香、槟榔、厚朴之类行气破滞的猛药气息。
这气味,太过霸道了。
他面色骤变,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浓烈。
这哪里像是救命的良药,分明更像是催命的符咒。
他的声音因急切而带上了一抹颤抖。
“秦淮,备马!快!去四殿下府!”
四皇子府门前,陈进几乎是踉跄着下了马车,也顾不得整理仪容,便直奔赵旭的书房而去。
赵旭一身墨色锦袍,负手立于书房窗前,面沉似水。
窗外,明明是初升的朝阳,却无法驱散他眉宇间凝聚着的那股散不去的郁色与怒火。
太子!赵瑞!
竟然让他抢了先机,夺了这泼天的功劳。
自己这些日子的奔波,陈进的呕心沥血,难道就这么付诸东流了?
他不甘心,更咽不下这口气。
听到身后传来的急促脚步声,赵旭缓缓转过身。
当看到陈进那苍白焦灼的脸庞时,他心中的怒火更盛了几分,语气也冷了下来。
“陈院判,你来得正好!”
“本王倒是想问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们这边千辛万苦,他太子倒好,轻轻松松就摘了桃子,成了万民称颂的救世主!”
他一拳捶在书案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本王这番心血,竟是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陈进快步上前,深深一揖。
“微臣失职,请殿下息怒。”
这个时候,任何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盼着,殿下能听他把话说完。
赵旭冷哼一声,胸中的郁结之气却丝毫未减。
“息怒?如何息怒!”
“如今满城百姓都认定了太子殿下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民心所向,本王还能如何?”
这不仅仅是功劳被抢,更是民心向背的重大转变。
陈进抬起头,目光直视着赵旭,语气无比郑重。
“殿下,太子的解药,有问题!”
此言一出,赵旭脸上的怒容微微一滞。
难道事情还有转机?
可陈进毕竟是自己的人,会不会是因为不甘心,才故意这么说?
陈进看出了他的疑虑,立刻解释。
“微臣方才看了那药汁,又听闻是浓煎顿服。”
“其中葛根、黄芩、黄连的用量,怕是奇大无比。”
“若微臣所料不差,里面定还加了极重份量的木香、槟榔、厚朴之类行气破滞之品。”
这些药材,赵旭略有耳闻,却不知其深意。
“有何不妥?”
陈进的面色愈发凝重,声音也沉了下去。
“殿下,此方单从药性看,确是治热结便秘、或是积食内停实证的路子,意在攻下泄热。”
“但霍乱之症,病因虽有湿热,其根本在于疫毒侵袭,津液暴亡,正气欲脱!”
“如此超常的重剂猛投,尤其是对那些苦寒破气之药毫不吝啬,还要浓煎顿服……”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抹痛心疾首。
“这哪里是治病?这分明是赌命!是拿患者的元气与药力强行对撞!”
“霍乱耗人至深,患者元气本就如风中残烛,尤其是那些老弱妇孺、久病体虚之人,如何经得起这般虎狼之药的轮番冲伐?”
“此药下去,青壮体健者,或能侥幸凭着底子厚实,扛过一时,暂时止住吐泻。”
“可那些本就元气大伤之人,一旦被这猛药耗尽了最后一点生机,止住的怕就不仅仅是吐泻,更是性命了!”
赵旭听完他这番石破天惊的论断,脸上的怒容敛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惊疑。
他紧紧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心虚或揣测。
然而,陈进的眼神坚定如初,没有丝毫闪躲。
“此话当真?”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功劳被抢的问题,而是涉及满城百姓的生死。
陈进深深一揖,斩钉截铁。
“微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千真万确!”
赵旭胸中那股被压抑的怒火,此刻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猛地爆开。
他一甩袖,厉声开口。
“好个赵瑞!好个太子!”
“为了他那点龌龊心思,为了重夺父皇的圣眷,竟敢如此草菅人命!”
“这哪里是解药,这分明是饮鸩止渴!”
“他是要拿这满城百姓的性命,为他铺平重回东宫的道路!”
赵旭气得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他素来以温和示人,此刻却也难掩心中滔天怒焰。
太子此举,已经超出了他的底线,这不仅仅是卑劣,更是丧尽天良。
父皇若是知道了真相,又会如何?
可眼下,木已成舟。
陈进的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他明白殿下的愤怒,也理解这份愤怒背后的无力感。
“殿下。”
“如今城中情形,怕是、怕是大部分染病的百姓,都已服下了太子的神药。”
赵旭的脚步一顿,脸色铁青。
是啊,太子既然敢昭告全城,施药的动作定然极快。
那些在病痛中苦苦挣扎的百姓,骤然听闻有了神药,岂有不趋之若鹜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