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进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几乎要跃出喉咙。
他眼中闪动着难以置信的希望光芒。
这药液的色泽与气味,都昭示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和谐与平衡,绝非他先前设想中那种以虎狼之药强行镇压的霸道。
他颤抖着手,用长柄药勺舀起一小勺,凑到唇边,屏息细品。
入口微温,那股独特的腥气在舌尖一闪而逝,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醇和之感,药液顺喉而下,竟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甘甜,温煦之气缓缓在腹中散开。
就是这个!
温和醇正,阴阳调和,既有雷霆万钧之力,又不失春风化雨之柔。
这才是能够救治这满城垂危生灵的真正良药!
而非那些以毒攻毒,强行镇压,无异于饮鸩止渴的凶险方子。
他心中激荡难平,积压了数日的疲惫与绝望,在这一刻,仿佛被这琥珀色的药汁涤荡一空。
陈进压下心头的狂喜,立刻走到一旁的书案前,抓起笔,将方才最终完善的药方,一字不差地写在宣纸之上。
每一个字,都力透纸背。
他写完,搁下笔,扬声唤道。
“来人!”
一名一直守在药房外候命的年轻药童闻声,连忙推门进来,躬身行礼。
“陈院判有何吩咐?”
陈进将那张墨迹未干的药方递给他。
“按此方,立刻配制十剂。”
“记住,”他加重了语气,“方中附子,务必单独先煎一个时辰以上,去其燥烈之性。人参,则需取库中上好的辽东老山参,切片另行细炖,待药汤熬成后,再将参汁兑入。”
这些细节,关乎药效,更关乎人命,不容丝毫差池。
年轻的药童接过药方,看着上面那些熟悉的药名,以及几味略显生僻,甚至有些凶险的药材配伍,尤其是那惊人的剂量,眼中闪过一抹不解与惶恐,但他不敢多问。
陈院判这几日不眠不休,殚精竭虑,整个太医院都看在眼里。
“是,下官明白!”
陈进微微颔首,声音里带着威严。
“明日卯时初刻,你随我一同,将这十剂汤药送往城西疫所。”
药童心中一凛,连忙应下。
“是!下官遵命!”
他不敢耽搁,捧着药方,匆匆退了出去,立刻便要去调配药材。
天刚蒙蒙亮,晨曦微露。
陈进一夜未眠,精神却出奇地好。
他怀中揣着那十剂凝聚了他所有心血与希望的汤药,沉甸甸的,却也踏实。
药房的药童早已备好了马车,二人将封装好的汤药小心翼翼地搬上车。
一路向西,朝着城西疫所而去。
他甚至已经能够想象,那些垂危的病人,在服下这药之后,渐渐止住吐泻,恢复生机的模样。
只要能救活一个,便能救活更多。
还未及疫所大门,便见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正是秦淮。
他身上的官服比昨日更加凌乱,发髻也散了几缕,额上布满汗珠,上气不接下气。
“陈、陈大哥!”
“不、不好了!不好了!”
陈进心中一紧,连忙扶住他。
“慢慢说,莫急,出什么事了?”
秦淮喘息了好几口,才勉强匀过气来,脸上满是惊惶。
“太子!太子殿下他、他方才在朱雀门外昭告全城!”
“说、说东宫已经攻克霍乱,神药已成。即刻起,于各处官设药棚施药,分文不取!”
陈进脑中嗡的一声,如遭重击。
太子?解药?
这怎么可能?
自己呕心沥血数日,九死一生才摸索出的方子,太子那边竟然也研制出来了?还如此之快?
秦淮见他脸色煞白,急得直跺脚。
“千真万确啊陈大哥!告示贴得满城都是!”
“现在、现在百姓们都疯了一样往各处药棚涌,高呼太子殿下千岁呢!”
陈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去看看。”
二人顾不得再去疫所,连忙调转马头,朝着离此处最近的一处官设药棚赶去。
朱雀大街一处临时搭建的药棚前,已是人头攒动,队伍蜿蜒如龙,几乎望不到尽头。
药棚上方,赫然悬挂着一条巨大的横幅,上书八个醒目大字:东宫神药,普济众生。
百姓们大多面带菜色,衣衫褴褛,眼中却闪烁着劫后余生的渴望与激动。
他们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破碗、瓦罐,焦灼地等待着。
药棚内,几名身着东宫侍卫服饰的人正在忙碌地分发着一种深褐色的药汤。
每有百姓领到药,便迫不及待地一饮而尽,而后纷纷跪倒在地,朝着药棚后方一个临时搭建的高台叩首。
“多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太子殿下仁德!天佑我朝啊!”
“殿下千岁!千千岁!”
呼喊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陈进的目光越过人群,投向那高台。
只见太子赵瑞,一袭明黄常服,面带悲悯,正含笑立于其上,不时抬手虚扶,接受着百姓的朝拜与感恩戴德。
他身旁,还站着几位太医院的熟面孔,皆是平日里与太子一党走得颇近的太医。
那药汤色泽黝黑,气味似乎也带着些许寻常辟瘟汤剂的草药香。
他暗自皱眉,这药,当真能有那般奇效?
他不是不信别人能研制出解药,只是太子。
太快了,快得有些不合常理。
尤其是想到自己昨夜那般凶险的境地,若非那神秘人相助,后果不堪设想。太子府的太医,医术能高明至此?一夜之间便能功成?
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又偷偷觑了一眼身旁陈进紧绷的侧脸,秦淮心中焦急万分。
陈大哥这几日的辛苦,他是亲眼所见。
不眠不休,呕心沥血,才换来那一线生机。
若真被太子抢了先,那陈大哥岂不是白忙一场,还要承受那功亏一篑的巨大失落。
陈进拉着秦淮,退到人群稍外一些的地方。
他面色凝重,压低了声音。
“可知太子所用,是何方剂?”
秦淮用力摇头,脸上满是沮丧。
“我不知。”
“东宫那边捂得严严实实,半点风声也未曾透出。”
“这些药棚也是今晨才突然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