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味带着特殊腥气的不知名草药，会不会是某种天然的，蕴含着类似现代补液盐中关键成分的植物？
若能找到此物，配合他这剂猛药，或许，便能真正做到攻守兼备，大大提高救治的成功率！
眼下，只差这最关键的一味引子了。
他心中已隐约有了几个猜测的方向，但还需要实地去寻找，去验证。
这条路，或许比单纯依赖猛药，更多了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细微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风拂过窗棂。
陈进骤然回头，目光尖锐。
他只捕捉到一抹模糊的黑布衣角，在门外月影下一闪而过。
而他方才坐过的书案旁，地上，竟无声无息地多了几个用黄麻纸包裹的药包。
他心中一凛，脚下未停，疾步便冲到了门口。
庭院空空荡荡，哪还有半个人影？
是谁？
这深更半夜，竟有人能如此悄无声息地潜入太医院，还精准地找到了他的公事房。
此人目的何在？
他退回房中，目光沉沉地落在那几个新出现的药包上。
包装用的只是最寻常不过的黄麻纸，包扎的手法也显得有些粗陋，看不出任何特殊的标记或出处。
这人，似乎并不想暴露身份。
陈进俯身，捡起其中一包，入手略沉。
他解开绳结，摊开黄麻纸。里面盛放着的，是几味炮制好的药材。
他只看了一眼，瞳孔便微微一缩。
这几味药，分明是他方才拟定药方时，考虑到需要加强固涩之力，却因太医院药库中存量告罄，而不得不暂时搁置的几味辅药。
虽然不是主药，但若能加入，药效定能更增几分把握。
他心中那份警惕未减，又多了几分惊疑。
对方竟连他心中所想，以及药库的窘境都了如指掌？
他压下心头的波澜，又拿起第二个药包。
打开一看，依旧是他那方子中需要，却暂时短缺的药材。
第三包，也是如此。
这些药材，虽非珍稀难寻之品，但此刻京中疫情紧张，药材调度本就捉襟见肘，太医院药库也并非万能。
能在这时候，不多不少，恰好将他急需的这几味辅药送来，绝非易事。
直到他拿起最后一个药包。
这一包，比前几个都要轻上许多。
他解开纸包，里面是一些干枯的叶片，形状有些奇特，仿佛一只只风干的枯蝶，色泽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暗紫色。
这药材，他一时间竟有些拿不准。
他将其凑到鼻端，轻轻一嗅。
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腥气，夹杂着一抹仿佛来自北地霜雪的清冽寒意，缓缓钻入他的鼻腔。
这股味道……
他微微一怔。
这味道，异常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究竟在何处闻过，或是在哪本医书典籍中见过记载。
腥气，却不令人作呕，反而带着一种独特的草木之息。
陈进的脑海中，无数药材的性状、气味、功效飞速闪过。
他闭上眼，努力在浩如烟海的记忆中搜寻着与这股特殊气味相关的蛛丝马迹。
南方州县医案中的气味腥臊之野草，口服补液盐的原理，补充津液，固摄阴阳。
许久，他顿时睁开双眼，一道精光自眸中一闪而逝。
紫霜草！
这形似枯蝶、色泽深紫、带着淡淡腥气的叶片，正是典籍中记载，产自极北苦寒之地的紫霜草。
传说中，此草只生长于人迹罕至的雪山之巅，采撷极为不易，其叶片在秋冬之际，经霜雪侵打，会凝结一层淡淡的紫色霜华，故而得名。
医书中记载，紫霜草性微寒，味微腥，却有着极佳的生津止渴、固涩收敛之效，尤其对于津液耗伤、上吐下泻不止之症，有奇效。
只是此物太过罕见，寻常药铺根本无从得见，便是宫中御药房，也未必常备。
他先前苦苦思索，那南方药工所用的腥臊野草，遍寻典籍而不得其详，只隐约觉得其功效与现代医学中的补液理念有相通之处。
却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传说中的北疆神草！
若真是紫霜草，那其吊命保元、迅速补充津液、缓解吐泻脱水之效，定然非同凡响。
这，或许正是他那张峻猛药方中，苦苦寻觅不得的那最关键的一味引子，也是能为重剂人参、附子争取救治时间的缓冲。
这药材来得，简直是雪中送炭，太是时候了！
是谁送来的？
为何要帮他？
无数疑问在他心头翻涌，但眼下，救人如救火，已容不得他细想。
有了这紫霜草，他的方子，便又多了一重保障。
成功的希望，也陡然增加了几分。
陈进不再迟疑，捧起那几个黄麻纸药包，快步便向药房赶去。
他先将自己方才斟酌再三的主药，以及那神秘人送来的几味辅药，一同投入那只半人高的铜制药釜之中。
釜下烈火熊熊，药材在水中渐渐翻滚。
紧接着，他拈起几片紫霜草叶片，投入沸腾的药液里。
叶片入水，并未如寻常草药般即刻融化或沉浮不定，反而在滚烫的药汁中，如蝶翼般，微微舒卷开来。
奇异的景象，随之出现。
原本因加入了数种矿石药而显得有些浑浊如泥浆、翻滚着不祥气泡的药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沉淀、澄清。
那些粗大的、带着燥裂之气的泡沫，逐渐消弭。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从釜中缓缓升腾而起。
那气息，初闻带着北地霜雪般的清冽，细品之下，又仿佛能嗅到万物复苏时百花初绽的柔和，更夹杂着一缕紫霜草特有的，极淡却极清晰的微腥。
这股奇异的香气，瞬间冲淡了药房中其他药材的浓烈味道。
釜中的药液，其颜色，也从原先那令人不安的浑浊酱褐色，渐渐褪变为一种温润通透，宛如上好琼浆般的琥珀金色。
翻滚不休的泡沫彻底平息下去，只余下药液中心，有极其细微、均匀至极的小气泡，徐徐上浮，破裂，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成了，竟然真的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