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愈发沉凝。
“故而，臣以为，此番用药，必须三字诀：猛、准、快。”
“以雷霆之势，强力止住吐泻，以最快速度固摄津液，更要急速回阳救逆，挽垂危之生命。”
这份认知，是他这几日不眠不休，从无数失败的尝试和濒死的绝望中，一点点剥离出来的核心。
赵旭静静听着，他虽不懂医理，却能从陈进坚定的语气和清晰的条理中，感受到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陈进拿起案角那份来自南方州县的陈旧医案，纸张已然泛黄发脆。
“殿下请看，此乃数十年前南方一地疫病的记录。”
“当时亦有类似霍乱之症，当地有药工以一种气味腥臊之野草，配合伏龙肝，捣烂取汁灌服，竟有吊命保元之奇效。”
“虽未能尽愈，却为后续救治争取了宝贵时机。”
“微臣因此受到启发，以为此路，或可一试。”
他放下旧案，拿起自己那张写满药名的宣纸，目光灼灼。
“臣大胆拟一方，正欲明日在城西重症隔离区试投。”
“此方，臣以重剂藿香、佩兰、苍术、厚朴等芳香化浊之品，辟秽止呕，以正太阴脾胃之气。”
“更佐以赤石脂、禹余粮、伏龙肝此类矿石重镇之药，强力涩肠止泻，务求截断津液外泄之源流。”
这些药材，单看任何一种，都并非起死回生之神药。
但如此配伍，如此剂量，其用意已是昭然若揭——固守，死守。
“然，仅仅止泻固脱，尚不足以回天。”
“病患阳气已衰，若无雷霆之力峻补，亦是枉然。”
“故此方最险要之处，在于急用人参、附子，大补元气，回阳固脱。”
“人参益气固本，附子温肾壮阳，二者合用，方能与死神一搏。”
说到此处，他略微沉吟片刻。
“为防温补助邪，或可再佐以极少量之黄连，清解内蕴之湿热余毒，使其不敢阻碍正气回复。”
这方子，攻伐与峻补并行，刚猛异常。
赵旭的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他虽不通药性，却也听出这方子与寻常温和调理之方，截然不同。
陈进自然察觉到了他的疑虑，声音却愈发坚定。
“殿下明鉴，此方药性确实猛烈，用之不当，或有损伤。”
“然，非常之时，需行非常之法。”
“如今疫情凶险，病势转变瞬息之间，若再以寻常平和之药徐徐图之，只怕未等药力起效，病患已然回天乏术。”
字字句句，皆是沉痛。
“臣已反复斟酌，此乃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或可与这凶猛疫毒一争生机之法。”
“臣已命太医院信得过之药工，连夜按此思路紧急调配药材，制备汤剂。”
“明日一早，臣便亲自带人，前往城西重症隔离区，选取病势最重者，试投此药。”
赵旭的手指在书案边缘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他的目光从那些散落的药材，缓缓移到陈进的脸上，那审视的意味，又深了几分。
他必须相信陈进。
眼下，除了相信他，也别无他法。
父皇将如此重任交予他，便是对他的一次考验，更是对他能力的认可。
他不能输，也输不起。
输了，不仅仅是京城百姓遭殃，他这些年的隐忍与筹谋，都将付诸东流。
而陈进，是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抹夤夜的沙哑，却掷地有声。
“本王信你的医术。”
“放手去做。”
“所需药材、人手，本王即刻给你调拨，不惜一切代价。”
“京畿卫戍如今已全面封锁九门，会全力配合太医院防疫之事，你若有任何需要，直接调动便是。”
他向前微倾一步，声音压得更低，那温润的声线里带上了一抹森然。
“陈进。”
“此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太子一党的人，可都睁大着眼睛，等着看本王和你，如何步他后尘，如何摔得比他更惨。”
这话，已然不是简单的嘱托，更像是一场押上了所有的豪赌。
这不仅仅是救治疫病，更是一场无声无息，却你死我活的政治搏杀。
失败，意味着他赵旭会彻底失去父皇的信任，意味着陈进会成为朝堂倾轧的牺牲品。
他们两人，都将万劫不复。
陈进再次深深躬身，额头几乎要触及冰凉的地面。
他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以及那背后冰冷的、不容退让的决绝。
四皇子这是将自己的前程，甚至身家性命，都押在了他的身上。
这份托付，重逾千钧。
“臣，明白。”
他的声音因竭力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有些发紧，却异常坚定。
“定不负殿下所托，必竭尽所能，找出解方，克此瘟疫。”
赵旭微微颔首，幽深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似要将他的承诺刻入心底。
而后，他不再多言，只轻轻“嗯”了一声，便转身，带着身后的内侍离开了公事房。
沉稳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
陈进缓缓直起身，重新走回到那堆满医书药典的书案前。
方才四殿下的那番话，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在他的心上，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眼前的局势。
压力如山，但他不能退。
他重新拿起那张写满药名的宣纸，目光再次变得锐利。
藿香、佩兰、苍术、厚朴，芳香化浊，辟秽止呕。
赤石脂、禹余粮、伏龙肝，重镇固涩，力挽狂澜。
人参、附子，回阳救逆，峻补元气。
黄连少许，清热坚阴，以防温补过甚。
这方子，从理论上，已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为周全也最为迅猛的组合。
只是。
他的目光，又落在那份南方州县的陈旧医案之上。
气味腥臊之野草，究竟是什么？
他反复思量，那股特殊的腥气，以及吊命保元、缓解吐泻脱水的效用……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前世医院中，对于严重腹泻脱水患者，最常用也最基础的急救措施之一，便是静脉输液，补充电解质和水分。
而口服补液盐，其成分，亦是经过精密计算，能迅速被人体吸收，纠正水、电解质紊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