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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月城的暮雨总带着几分诡谲,雨丝如金粉般斜斜织过天际,落在朝天阙的琉璃瓦上,溅起细碎的光斑。

那些瓦当本是明黄,被暮色一浸,竟成了暗金,像极了被血污浸染的龙袍边角。

檐角的铜铃在雨里不住摇晃,铃舌撞出的声响细碎而急促,混着殿内龙涎香的凛冽气息,在九根鎏金盘龙柱间缠成一张无形的密网——龙柱上的龙须以金线编织,此刻被烛火映得发亮,仿佛真有九龙在烟霭中摆尾,将殿内的密谋尽数吞入腹中。

苏隐立于殿中,玄色衣袍的下摆还沾着未干的水渍,那是他刚从密道取回回信时,被青岚河的水汽打湿的。

密道里的阴寒尚未散尽,透过衣料渗入肌肤,让他指尖捏着的两封信笺更显沉重。那信笺薄如蝉翼,却沉得像两块烧红的烙铁,几乎要烫穿他的指腹。

左手那封来自红日贼刘性,信封是用鲛绡纱缝补的,半透明的纱面上还留着水浸的痕迹,边缘缠着半根暗红的发丝——苏隐认得那发丝,去年他卧底红日贼时,曾见刘性的宠妾用这缕发丝系过香囊,后来那女子因私藏密信被沉江,发丝竟不知被谁拾起,成了此刻信封上的标记。

右手那封盖着黄天贼的狼头火漆,漆皮开裂处露出里面的粗麻布,隐约能看见“圣战”二字的焦痕,边缘卷着发黑的布絮,想来是刘角的亲卫用烙铁烫字时太过用力,将麻布也灼穿了。

“陛下,”苏隐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些微江风的湿冷,“红日、黄天二贼的回信,臣取来了。”他垂眸展开信笺,左手那封的朱砂字迹扭曲如蛇,刘性在信中写“要江北盐道五年专营权,还要紫霄贼掌控的三条漕运航线”,墨痕里还嵌着细小的青鳞鱼鳞片——那是扬子江特产的鱼,鳞片上带着天然的银纹,刘性总爱用这东西标记密信,以示“言出如鱼入水,无迹可寻”。

龙御金銮座上的赵煜缓缓抬眼,紫檀木椅背上的九十九条隐龙在烛火下若隐若现,唯有在特定角度的光线下才能看清全貌,此刻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晃动,仿佛在暗影中游走。

他并未伸手去接信,只是目光扫过苏隐展开的信纸,视线在黄天贼信中,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的龙鳞纹——那纹路是用西域和田玉镶嵌的,冰凉的触感让他的声音更添几分寒意:“刘角要布防图并且还要紫霄贼五成的粮草,是想借紫霄贼的连坐链加固黄天寨;刘性要盐铁,是想掐断朝廷的江南财源。这两头狼,打的都是‘驱虎吞狼’的算盘,却不知朕早已在他们的窝里埋了炸药。”

苏隐躬身时,衣袍扫过金砖上的水痕,晕开的涟漪里恰好映出殿外盘旋的寒鸦。

“陛下明鉴。”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麻纸,纸边还沾着些微火硝粉末,“臣已让镇邪司细作伪造了半幅布防图,将紫霄贼‘血狼队’的巡逻路线改了三处,标注成‘粮仓暗渠’的入口。刘角的祭司不懂军务,只会对着图诵经,拿到此图定会猛攻假目标,届时紫霄贼的主力必被牵制在西北,无暇东顾。”

雨势渐急,敲打在雕花窗棂上如急鼓,窗纸上的冰裂纹被雨水浸得发胀。

赵煜忽然抓起案头的狼头令牌,令牌边缘的齿痕是用初代镇北军的刀刻成的,此刻刮过《大朔舆图》上的青岚河,在紫霄城所在的位置划出一道血痕——那血痕恰好与舆图上标注血蛭母巢的红点相连,宛如一条正在吸血的毒虫。“至于黄金...”他抬眸看向苏隐,眼底的冷光与烛火相撞,迸出细碎的火星,“户部新铸的掺铅金锭,可还够喂饱刘角的贪欲?”

“足够了。”苏隐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锭,锭面刻着极小的“伪”字,被繁复的云纹遮掩,不细看绝难发现,边缘还沾着些微铅灰。

“臣已命人将金锭熔铸成‘天公圣物’的模样,外层裹足三寸赤金,内里掺了三成铅锡。刘角的祭司只会用牙咬验成色,绝看不出破绽。”他顿了顿,指尖轻轻叩击着黄天贼的回信,指腹触到麻布上粗糙的纤维。

“且信中说‘需由圣女亲收’,臣已安排镇邪司细作扮成圣女侍女,那女子早年在黄天寨做过绣娘,认得刘角地宫的暗语标记,届时可借机摸清黄天寨的地宫布防,尤其是祭坛下藏粮的密道。”

殿外的寒鸦突然发出凄厉的啼鸣,翅膀撞在飞檐上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像有人用钝刀在砍削青铜。

赵煜望着舆图上三股势力交织的血色漩涡——紫霄贼的地盘用靛青标注,黄天贼用赭石,红日贼用朱砂,三者交界的乱葬岗被苏隐用红笔圈出,旁边写着“连坐链真相”五字——忽然将三枚令箭掷于苏隐面前,令箭末端的血槽在烛火下泛着暗红,那是二十年前先帝平定三藩时,用叛将的血与铁锈混合浸染而成的,至今仍能嗅到淡淡的血腥气。

“按照我们刚才说的放手去做吧。”

苏隐接令时,指腹触到令箭上凹凸的纹路,忽然想起两年前卧底红日贼时,刘性曾笑着拍他的肩,用那只戴着玳瑁甲套的手指点着江面:“苏先生,这世道,真金与粪土,不过是看谁的刀更快。”

此刻他望着赵煜眼中的决绝,忽然明白,所谓的“驱虎吞狼”,从来都是以虎狼的尸骨为阶,铺就皇权的坦途,而他们这些执棋者,不过是帝王手中最锋利的刀。

“只是...”苏隐忽然抬眸,目光越过舆图,落在朔月城东北方向,那里的星轨楼正亮着一盏孤灯,钦天监监正想必正在推演星象,楼顶层的浑天仪青铜齿轮应该已开始转动,记录着今夜的星象异动。

“紫霄贼若被逼急,恐会引爆血蛭母巢。据镇邪司密报,母巢的毒瘴若随风南下,三日便可抵达朔月城,届时...”

赵煜沉默片刻,忽然挥手让内侍呈上一个黑檀木盒。盒中铺着雪白的狐裘,是用三百张雪山狐皮拼接而成,上面放着三枚玄冰符与一小罐破瘴药——符纸是用极北之地的冰蚕丝织成,边缘用朱砂画着北斗七星,遇热不会焚毁。

药罐是用万年寒玉雕琢的,罐口刻着“镇邪司”三字,里面的药粉泛着淡淡的银光,是用雪山雪莲与鲛人泪混合炼制的。

“玄冰符可冻住血蛭的毒囊,破瘴药能解三日之毒。”他将木盒推至苏隐面前,指尖在盒盖上轻轻一叩,露出底下暗藏的夹层,里面是三张人皮面具。

“让镇邪司死士混入黄天贼的‘圣女仪仗’,待二贼与紫霄贼杀得两败俱伤,便毁掉母巢的核心。记住,面具要在子时更换,那时血蛭的嗅觉最迟钝。”

雨不知何时小了些,殿外传来钦天监的梆子声,三长两短,是“荧惑犯紫微”的警示——那是钦天监与镇邪司约定的暗号,意为“北境兵祸将起”。

苏隐捧着木盒躬身告退,玄色衣袍的下摆扫过金砖上的水痕,将那道映着寒鸦的涟漪碾的粉碎,水痕里的鸦影消失处,露出金砖上刻着的细小龙纹,那是当年修建朝天阙时,工匠偷偷刻下的记号,据说能镇住殿内的戾气。

走到殿门时,他忽然回头,望见赵煜正俯身凝视舆图,龙袍的阴影将紫霄城的血色漩涡完全覆盖,只留下黄天、红日二贼的势力范围,如两只即将噬人的巨爪,在烛火下缓缓收紧。

而雨幕深处,寒鸦再次啼鸣。

苏隐握紧怀中的木盒,快步消失在雨里。朝天阙的铜铃仍在轻响,只是那声音里,多了几分金戈铁马的肃杀。

与此同时,铁石城这边的东城墙已被血蛭啃噬得如同腐木,砖石缝隙间渗出的暗红色黏液在晨光中凝成晶亮的冰棱,每道棱线都映着城头士兵扭曲的脸。

城砖缝里嵌着的“狼牙铁刺”本是铁匠营的得意之作——这些淬过雄黄酒的三角铁刺,能在血蛭吸盘触及时瞬间腐蚀其体表。

起初确有奇效,前排的血蛭刚攀上城墙,便在“滋滋”声中蜷成焦黑的团,金色环纹在剧痛中爆成细碎的火星。

但血蛭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它们像涨潮的暗红潮水,后排的虫豸踩着同类残骸往前涌,断裂的虫体汁液顺着城墙流淌,在砖面蚀出蛛网般的沟壑,连最坚硬的青条石都被啃出蜂窝状的小孔。

“天罗网!快放天罗网!”队正李虎的嗓子早已喊哑,他挥舞着半截枪杆,将一只扑向面门的血蛭砸成肉泥。

城头突然垂下数十张浸过松脂的麻绳网,网眼缠着密密麻麻的硫磺粉包。血蛭撞入网中时,士兵们立刻拉动绳索,网体收缩的瞬间,硫磺粉包破裂,青蓝色烟雾腾起,将虫群困在网中活活呛死。

烟雾缭绕中,能看见血蛭在网内疯狂扭动,金色环纹忽明忽暗,最终无力地垂落,网绳上挂满焦黑的虫尸,像一串串诡异的红玛瑙。

可喘息不过片刻,新的攻势便从意想不到的角度袭来。西北风吹过城外的枯莲池时,卷着无数细小的血蛭幼虫掠过城头。

这些半透明的虫豸像暗红色的雨丝,落入守军甲胄缝隙便疯狂啃噬。

年轻士兵王二柱慌乱中扯下头盔,露出被幼虫爬满的头皮,他凄厉的惨叫被风声撕碎,双手在头上胡乱抓挠,却只将虫豸揉得更碎,腐蚀性汁液顺着脸颊流下,在下巴蚀出细密的血洞。

最终他倒在血泊中,尸体上很快堆起蠕动的虫山,金色环纹在尸身上连成流动的光带,看得人头皮发麻。

北萧城的防御圈则是另一种景象。

护城河对岸的血蛭群稀疏得像散沙,它们的金色环纹黯淡无光,啃噬冻土的动作迟缓如老人蹒跚。

陈啸站在箭楼,看着几只血蛭在石灰线前犹豫——这些虫豸的吸盘刚触到石灰,便触电般缩回,虫体剧烈抽搐,尾部的卵鞘甚至因痉挛而脱落。

他忽然冷笑一声,玄铁剑鞘重重磕在箭楼栏杆上:“刘墨这老狐狸,想用几只病虫拖垮我们?”

“传令下去!”陈啸的令旗指向城南密道,“留五千人用‘沸油阵’守住吊桥——每隔百步架一口铁锅,锅内滚油混着艾草灰,见虫群靠近就泼!其余人跟我走,带足‘烟雷’,去铁石城东门!”

这支驰援小队没有走明渠,而是钻进了连接两城的废弃矿道。矿道低矮潮湿,士兵们背着的陶罐里装着特制的“霹雳烟雷”——罐内不是火药,而是混合了硫磺、石灰和碎铁片的粉末,引爆后能形成大范围的毒烟屏障。

行至中途,矿道岔口突然窜出数十只血蛭,它们显然是被血腥味引来的伏击者,金色环纹在幽暗的矿道里亮得刺眼。

“抛烟雷!”陈啸的玄铁剑劈出一道弧线,将最前的血蛭斩成两段。

士兵们迅速解下陶罐,引线燃尽的瞬间,青灰色烟雾喷涌而出,血蛭在烟雾中剧烈抽搐,吸盘失去附着力,纷纷坠入矿道深处。

借着烟雾掩护,小队加快脚步,矿灯的光柱在前方晃动,照亮了矿道壁上的刻痕——那是十年前矿工留下的“安全线”,此刻却成了通向生死场的路标。

黎明时分,铁石城东门的守军正濒临崩溃。血蛭群突破第三道防线,爬上粮囤的虫豸已经开始啃噬麻袋,粟米混着虫液流出,在地面凝成黑紫色的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密集的爆炸声。青灰色烟雾从城墙缺口涌入,血蛭群如被沸水浇过的蚂蚁,瞬间陷入混乱。

陈啸带着援军从烟雾中冲出,他们手中的长杆绑着浸透火油的麻布,点燃后如移动的火把,将残余的血蛭逼回城下。

赵岩拄着枪在城头看见这幕,突然放声大笑。他扯开衣襟,露出缠着布条的伤口,对身边的士兵吼道:“看见没?北萧城的弟兄带着‘东风’来了!把最后的‘火油桶’推下去!”

两城士兵在烟雾中背靠背站成阵线,铁石城的老兵扔出最后的火油桶,北萧城的援军则不断投掷烟雷。

血蛭群在火与烟的夹击下节节后退,而城头上,两杆残破的军旗终于在晨光中重新扬起——铁石城的“铁”字旗与北萧城的“萧”字旗交相辉映,像两只浴火重生的鹰,在血与烟的背景中,划出一道永不弯折的弧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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