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米特里因震惊而失语的瞬间,训练有素的逐影庭与特巡队成员已鱼贯而入,迅捷而精准地控制住了他和达尼娅。
德米特里眸光闪烁了一下,似乎在评估反抗的可能,但最终在那密集指向他的铳枪与元素力波动下,选择暂时沉默。
就在这阵骚动中,人群分开,一张德米特里绝未想到会在此处见到的脸,出现在眼前。
莫洛斯。
他穿着干净挺括的常服,而非自己预想在狼狈的破衣,步履从容,缓缓停在自己面前。
周围的官员,无论是逐影庭的猎手还是执律庭的警官,都微微躬身,恭敬地称道,“莫洛斯大人。”
这场景像一把尖刀,狠狠刺穿德米特里的认知。
他猛地挣扎起来,不顾手臂被反剪的疼痛,嘶声喊道。
“莫洛斯!你只是个罪犯!应该在梅洛彼得堡服刑!凭什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的声音因急切而尖锐,在空旷的别馆回荡,却只引来周围警员们厌恶的一瞥,无人理会他的指控,仿佛在看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
德米特里急促喘息,他的呐喊不只是为了发出单纯的疑惑,更为了告诉某个等候已久的男人,意料之外,但却符合心意的猎物来了。
莫洛斯微微垂下眼睑,那双曾经在德米特里记忆中的、此刻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蓝眸里,没有任何被挑衅与质疑的愤怒。
“嗯,你说得对。” 莫洛斯的尾调轻扬,“不过消息有些滞后。”
他顿了顿,欣赏了几秒钟德米特里脸上交织的愤怒与茫然,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宣布。
“关于我的指控,经审判庭与复律庭审核。正式的撤销令与恢复我一切职务及名誉的文件,在三分钟前,已于沫芒宫签署生效。”
周围压抑的低笑声终于忍不住响了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一位年轻的逐影猎人吹了声轻佻的口哨,“小子,还用老黄历看人?”
德米特里如遭雷击,浑身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他踉跄一下,全靠两旁警员的架持才没有软倒在地。
…这一切都是计算好的!
从他收到错误消息,到达尼娅的出现,再到陷入包围…这根本不是巧合,这是一个为他,为他背后的佩尔特家族,乃至为所有参与陷害莫洛斯的势力,精心编织的陷阱!
他突然有了极其可怕的想法。
父亲大人…父亲大人似乎对莫洛斯一直青睐有加,莫非是他们的合谋?
不、不会的。
德米特里强行要求自己镇定下来。
既然莫洛斯恢复了督政官的身份,那么他绝对无法与父亲大人达成合作关系。
父亲大人的手段他是了解的,绝对是枫丹法律无法容忍的残忍。
无妨…
德米特里挣扎着仰起头,唇角露出一抹笑。
他已经看见了,那双满是执念的阴暗双瞳,正带着怨恨注视面前的少年。
“还不动手?”德米特里声音拔高了些,“我把你心心念念的人带到你面前,你就这么畏手畏脚?”
莫洛斯的出现在预料外,但这并不妨碍他简单的言语欺骗这个脑子已经转不动的傻子。
话音刚落,莫洛斯便察觉到一股浓郁成实质的杀意从身后传来。
他脚尖点地,立即抽身跃起。
“谁?注意躲避!这玩意儿有深渊污染!”
“我靠!什么东西?”
“还有漏网之鱼!保护莫洛斯大人!”
莫洛斯单手撑地,用身体姿势化解冲击。
他望着地面腐蚀出的黑洞,制止了所有警员的动作。
他抬起头,正对上那张原先温润,此刻却布满黑紫色纹路的面容。
“雅各布。”
莫洛斯起身,取出裁决,原先的半信半疑彻底消失。
按照计划,此时的他不该出现在水上。
水下正处关键时期,他本该位居水下掌控局势,准备随时可能发动的收网行动。
但就在昨天,壁炉之家再次送来了一份情报。
也是这份情报,使莫洛斯紧急暂停了一切事务,让那维莱特办理恢复他职位的相关文件,以明面督政官的身份回归水上。
情报内容简明,但明显看出是阿纳托利飘逸的字迹。
【朋友,提醒你一句,我的孩子似乎有个了不得的靠山,和深渊有关。我建议咱们暂时放下互相的试探与利用,先把最不可控的东西解决如何?】
果然,他们很相像。
彼此都知道这是对方特意给出的陷阱,但彼此也都会义无反顾的踏进去。
当、当、当——
午夜的钟声敲响。
雅各布阴沉的视线在少年的身上一点点扫过。
然后,他举起手——
并非攻击,而是做了一个极其古怪的手势,仿佛在感受空气中无形的脉络。
深渊能量不再狂躁地四溢,而是如同温顺的水蛇缠绕在他的指尖。
“水…” 雅各布的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笃定,“你身上多了更加纯粹的力量,不过它并非来源世界外,依然为世界本源的力量。”
“这样的力量无法与‘降临者’匹敌,但大师会喜欢的,他会比你更好的运用。”
望着眼前面目全非的友人,莫洛斯心中浮出些许悲哀。
明明每个人都前进在救世的路上,他们本该是目标一致的同行者,为何却总会分道扬镳,刀剑相向。
“雷内已经死了。你所追随的,不过是一段执念。”
“死了?” 雅各布低低地笑了起来,“大师不会死…意志…怎么会死?他只是沉睡了,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复苏。”
话音未落,雅各布的身影骤然模糊!
他不是依靠元素力,而是能够空间穿梭的深渊技法,瞬移至莫洛斯侧后方,缠绕着污秽能量的手爪直掏后心!
“小心!”
惊呼声中,莫洛斯却像背后长眼,长剑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回旋格挡!
金属与能量交击,发出刺耳的嘶鸣。黑紫色的能量试图沿着剑身蔓延腐蚀,却被莫洛斯体内自然而然流转起的元素力荡开。
在水下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他可不是光躺在床上,听希格雯等人汇报政变进展啊。
卡伦尔死后,许多地盘变成了无主之地,谁有足够的特许劵和强悍的实力,那个地方就属于谁。
完美的训练场地,再加上那维莱特时不时的拜访,他对水元素力的理解也已经到了新的高度。
莫洛斯借力转身,手腕一抖,长剑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刺雅各布咽喉。
他的动作比在场所有逐影猎人都要快、都要狠,带着一种历经百战淬炼出的精准。
“你的力量…成长了…” 雅各布抬手,一道黑幕从地拔起,挡住锋利的剑刃。
下一刻,他再次抽身冲上!
深渊的浓度已经让许多没有神之眼的警员感到严重的不适!
两人在高厅中急速交锋,身影交错,枪声与黑紫色能量不断碰撞。
警员根本插不上手,那逸散的能量波动就让他们感到一阵阵心悸。
德米特里被死死按在地上,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这超越他理解范畴的战斗。
他原本指望雅各布能轻易拿下莫洛斯,却没想到莫洛斯竟有如此战力!
自己的苦心谋划…到底让莫洛斯获得了什么?!
“没用的…没用的…” 雅各布虽然在狂攻,口中却不断重复,“你抵抗…就是在延缓大师的归来…但你阻止不了…世界的公式…终将修正…”
他突然放弃防御,硬吃了莫洛斯一记转身后踢,飞身后撤的同时,双手猛地合十。
一个复杂、扭曲、由深渊能量构成的符文在他掌心瞬间成型,并急速扩大!
“以大师之名…引渡…”
符文散发出强烈的吸力,目标并非莫洛斯,而是…整栋别馆的地基,或者说,是深藏于枫丹大地之下的水脉!
莫洛斯脸色剧变,他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水元素开始变得紊乱、污浊,雅各布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强行污染枫丹的水脉,进而抑制莫洛斯输出水元素!
同时,无数深渊魔物从传送阵中跃出,嘶吼,激发杀戮的疯狂!
不能再让他继续!
莫洛斯眼中蓝芒大盛,不再保留。
下一刻,他的身影骤然消失。
在他站立过的地方,空气开始震颤,水汽疯狂汇聚。
近百道清晰的水影同时凝结而成。
每一道水影都保持着莫洛斯持剑举枪的轮廓,晶莹的身体在月光下折射出千万道流动的光斑。
一道水影突进至魔物前方,裁决喷出火光,子弹穿透了最前排猎犬的身甲。
几乎在同一瞬,侧翼三道水影交错而过,长剑划出完美弧线,三颗头颅同时飞起。
第二波水影接踵而至。
它们时而齐射,弹幕如暴雨倾盆;时而散开,剑锋精准劈砍。
一个大型狂蔓隙境原体试图格挡,但水影的剑刃在接触元素护盾的瞬间化作流动的液体,绕到身后重新凝固,灵息之刺与流涌之刃相继落下,刺穿它的身躯。
更可怕的是这些水影的配合。
当一道水影举枪瞄准时,另一道必定从死角挥剑补位。
它们在水形态与实体间自由转换,魔物的攻击只能徒劳地穿过流动的躯体,带起阵阵涟漪。
二十秒。
仅仅二十秒,整支深渊先锋队已化作满地污秽和尸体。
水影层层叠加,水光交融,在目眩的折射中重新凝实。
莫洛斯的身影再度出现,手中的长剑笼罩着旋转的水流。
剑,斩落。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道极细的蓝线划过战场。
蓝线所过之处,地砖开裂,石柱无声化为齑粉。
就连雅各布都需要被迫分神来处理这道攻击,以至于堆积深渊能量的空气骤然出现一丝缝隙。
就在此时——
一股浩瀚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汐般涌入别馆大厅。
所有的喧嚣、元素的躁动,甚至雅各布疯狂的嘶吼,都在这一刻被强行抚平、压制。
水元素的光辉亮起,驱散了深渊能量带来的污浊与窒息。
那维莱特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立于大厅入口。
他神色平静,权杖虽并未举起,但那源自水元素本源的绝对掌控力,已让整个空间为之肃静。
莫洛斯唇角微微勾起,并不意外增援的到来。
毕竟啊,早在自己决定要重回水上的那刻,他便把相关计划全盘托出,静候那维莱特的兜底。
不过他特别强调,一定要来的晚一些。
因为处理了自己引起的冤案错案,对审判庭名誉产生了一定的影响。
而眼下的机会,正是最高审判官重塑名声的最好时机。
“撤退。”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位警员耳中,“这里交由我们处理。”
没有一丝犹豫,尽管满心疑惑,逐影庭与特巡队的成员立刻收械,训练有素地依次向门外撤去,经过那维莱特身边时,均投以敬畏的目光。
然而在队伍撤离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最后的去路。
阿纳托利斜倚在门框上,脸上挂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他先是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场内僵持的莫洛斯与雅各布,随后目光落在被警员暂时放开的德米特里和达尼娅身上。
“稍等一下,最高审判官先生。” 他语调轻快,“这两个人,能否暂时交给我看管?我保证,只是‘看管’而已。”
负责押解的逐影猎人脸色一沉,手立刻按上了自己的铳枪。
阿纳托利是臭名昭着的通缉犯,此刻竟敢阻拦并提要求?
“放肆!” 沃特林厉声喝道,就要上前。
“可以。”
那维莱特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所有骚动。
他的目光落在阿纳托利身上,就像早已预料。
“所有人按原定计划撤离,在别馆外布防。”
“大人!” 有警员忍不住出声。
“执行命令。”
警员们咬牙,最终服从,迅速撤出了别馆,将德米特里和达尼娅留在了原地。
他们明白,接下来的战斗极有可能会波及他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是最高审判官对他们的保护。
即使有放跑罪犯的风险,但他依然将众人的安危放在程序的正义之上。
这怎么能不让人动容?!
阿纳托利满意地笑了,他侧身让开通道,目送最后一名警员离开。
他并没有去看如释重负又瞬间陷入更大恐惧的德米特里,只是目不斜视,留下一句轻语。
“坏孩子,别跑哦。”
轻飘飘的几个字,却像带着无形的锁链。
德米特里浑身一颤,逃跑的念头在脑中疯狂叫嚣,但他的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死死钉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服从,已成为他面对这个男人深入骨髓的本能。
达尼娅更是趴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做完一切,阿纳托利才像是终于解决了什么麻烦的小事,活动了一下手腕,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向战场中心。
他瞥了一眼状若疯狂的雅各布,嫌弃之情浮现眼表。
那维莱特的视线短暂在不速之客上停留了几秒,随后挪向对此并不意外的莫洛斯。
莫洛斯微微仰着头,昏惑的光线下,每一寸肌肤都闪着湿漉漉的光。
水珠与或许夹杂其间的汗水,根本分不清,只是一片淋漓的水意,覆盖了他年轻的容颜。
一颗水珠正缓慢地、固执地从他的鬓角爬行,越过太阳穴上淡青色的血管,滑向耳后,消失无踪。
“来的真慢。”
阿纳托利莫名觉得有点嘴干,舔了舔唇,“呵呵,遇到了些小麻烦。”
“朋友,我就知道我们一定会来一次并肩作战。”
他的指尖,一枚冰锥悄然窜起,目光却从未挪开莫洛斯。
“请记住,这是出于个人意愿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