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得知苏南卿心悸之症有所好转后,萧衡和皇后便前往寝殿中。
踏雪正欲出去端碗,见各位主子来了,连忙行礼问安。
“踏雪,柔婕妤可好些了?”皇后问。
踏雪抬起红肿不堪的双眸,“奴婢劝了小主许久,小主还是伤心的要紧,还一直哭,说为什么救出来的不是熙贵妃,而是她……”
言到此处,她微有哽咽:“我们小主同熙贵妃一直便交好,如今熙贵妃没了……小主恐怕一时半会也好不了了。方才又犯了心悸之症,太医说……说小主的身子得养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并且这段时日,还不能受刺激。”
“邀月宫起火那日,你在何处?”萧衡眼下不关心苏南卿究竟如何,只关心到底是谁害死的柳月棠。
踏雪道:“那一夜风大,奴婢回宫去替小主取披风了,等奴婢再到邀月宫时……已是火势汹汹。”
萧衡眉目微敛,缓缓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也就是说,邀月宫竟无一宫人守在殿外。
踏雪回宫取披风了,而邀月宫的太监去请太医了,流筝又去小厨房做小菜。
太过巧合了……所有人都像是被精心安排过的一样。
而安排这些宫人离开的唯有淼淼和柔婕妤。
柔婕妤……萧衡眸光一凛。
邀月宫的大火燃得如此快,背后之人一定是动了什么手脚,下手也快,而最好下手的莫过于柔婕妤。
当时——她就在殿中。
于是,萧衡问文太医:“你替柔婕妤诊治时,她可是晕过去了?”
文太医连忙躬身道:“回皇上,正是。柔婕妤吸入了大量的浓烟,且肩膀也被火伤了,微臣用了许多办法方才让柔婕妤转醒”
萧衡沉吟片刻,“那柔婕妤为何会犯心悸之症?”
“柔婕妤刚醒,身子本就弱,醒来又伤心不已,情绪波动太大,所以方才犯了心悸之症。”
萧衡沉沉闭了闭眼。
也是,柔婕妤没有杀淼淼的动机,对她而言毫无益处。
自己平日里对她厚待有加,皆因她视淼淼为姐妹。
若淼淼一死,她的靠山便也没了。
她犯不着,将自己性命搭进去算计淼淼。
萧衡抬脚往内殿走去,皇后紧跟在后。
殿中,苏南卿脸色比榻前素绢还白,泛着病态的青灰,沉重地呼吸着。
见萧衡来了,她撑着身子便要起身,皇后疾步上前按住她肩头,“无需多礼,你躺着。”
苏南卿垂眸颔首,鸦羽般的睫毛扫过苍白面颊,哑声道:“ 多谢皇后娘娘。”
“本宫来,便是想问问你,邀月宫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会突然起大火?”
提及此事,苏南卿登时又红了眼眶,泪眼婆娑,“嫔妾不知道。”
她努力回忆着,“嫔妾和贵妃娘娘正在饮酒,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头晕目眩,殿内烟雾袅袅,随后门也被人关上了,嫔妾和贵妃娘娘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便欲起身去查看,可嫔妾刚走几步便晕了过去,倒地时隐约见到外面有个人影。后面发生的事,嫔妾便一无所知,醒来就已在玉芙殿了。”
听得外面有个人影,萧衡眉心一拧。
这时,周德福忽地想起一事,连忙道:“皇上……奴才突然想起了一事,奴才刚到邀月宫时,值夜侍卫急报,说见到邀月宫有可疑人出没,那人武功高强,转瞬便消失在飞檐之后。后面邀月宫大火,众人慌乱救火,那两名追缉的带刀侍卫,至今也未寻得半点踪迹……”
他一直想着将此事禀报给皇上,但见他因为熙贵妃的死而大怒,竟一时将此事给忘记了。
苏南卿长睫微微一颤,没想到,老天爷都在帮她……
如此一来,所有的嫌疑便落到了那个黑衣人头上。
而那烟雾袅袅,不用说众人都会联想到迷香。
萧衡额间青筋根根暴起,森然启口:“吩咐御林军搜查那可疑人,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见周德福下去吩咐御林军,苏南卿回过神来,一巴掌狠狠掌掴在自己脸上。
众人吓了一大跳,只见她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都怪我……我就不应该去找贵妃娘娘饮酒……”
“都怪我……怪我没能救下贵妃娘娘,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为什么!”
苏南卿一边哭着,一边狠狠地捶着自己的胸口。
踏雪见状,连忙跪着上前,“小主……太医说了您情绪不能波动太大,若这般伤心下去会危及性命啊!”
“暗中之人本就想害贵妃娘娘,即便您没去邀月宫,贵妃娘娘也不能免此遭难啊!”
这句话也就是说,苏南卿反而是被柳月棠所连累。
若是苏南卿未去邀月宫,那么迷香便只会晕倒柳月棠一人。
可苏南卿听后,反而更加自责,浑身剧烈颤抖,指尖死死揪住胸口衣襟,仿佛要将满心愧疚剜出来。
“倘若我能早些察觉敌人的奸计……妹妹也不至于……”
她话音未落便被哽咽截断:“都怪我!都怪我!是我没能保护好她……没能替她去死。”
见苏南卿这般伤心欲绝,众妃都跟着感叹,后宫竟真有所谓的姐妹情深。
唯有容悦蹙着眉沉思,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可是……又说不出来何处不对。
“皇上!”苏南卿泪流满地仰起头,拼尽全身力气撑起虚软的身子叩拜:“嫔妾恳求在贵妃娘娘灵前日夜焚香悼念,以报她生前与嫔妾的姐妹之情。”
“不必了。”萧衡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墨锭。
“贵妃的灵前,只能是朕。”
说完这句话,他转过身去。
方才端着的帝王威压轰然碎裂,泛红的眸中悲怆翻涌。
他一步一步沉重往外走去,宫灯将他的影子拉得扭曲孤寂。
此时此刻,他突然懂了父皇所言的那句话。
如今,柳月棠走了,他只觉得形单影只,天下再无春色。
此后长夜永寂,再无半点微光。
淼淼,为何我刚懂爱为何物时,你便离我而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他萧衡一生只得此挚爱,却失了此挚爱。
他仰头望着墨色苍穹,星河在他眼底碎成闪烁的泪。
“柳月棠,我爱你。”
只可惜,她永远也听不到了。
若是那一日,他将那句,淼淼朕喜欢你,换成淼淼朕爱你。
她会不会开心一点。
若是那一日……他没有去瑶华宫,他去了邀月宫,告诉她,“你若不爱我也无妨,往后余生,我守着你就够了。”
这样,她会不会觉得,原来萧衡也是爱她的。
这样,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不会离自己而去。
只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
萧衡泪落,血溅青砖。
景和八年八月十二。
熙贵妃薨,谥号淑懿。
帝大恸,罢朝七日,独守灵前,满宫缟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