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七日,萧衡都不曾上朝,枯坐在柳月棠画前。
日光透过窗棂斜斜洒落,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与画中单薄的人影交织在一起。
这七日,萧衡谁也未见,谁也未宣。
七日后,唯一进入承明宫大门的人不是皇后,也不是太后,竟是萨满法师。
是他此生最厌恶的人。
萧衡抚着画卷上女子的容颜,沙哑着声音道:“这几日,朕总是做梦,梦到她很痛苦很难受,可就是醒不来。她在迷雾里朝朕伸手,朕拼命地跑,裙摆都被荆棘划破了,却怎么也抓不住她的手。”
法师闭眼掐指算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天意如此……
天意如此啊……
这皇宫同淑懿贵妃相克,便注定了她如今所得的尊荣,都要以性命而付出代价。
可是,他为何又算到,淑懿贵妃命不该绝……
他斟酌道:“皇上,淑懿贵妃是被鬼差和野鬼拦住了,如今只有用招魂术让淑懿贵妃灵魂归位。”
“那便快用!”萧衡总算有了些许精神。
法师抬眸看着萧衡憔悴暗沉的脸庞,喉结动了动:“皇上,招魂需以阳寿为引,还需......”
“朕有的是阳寿!”萧衡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眸。
他坐拥万里江山,天下都要听朕号令!不过几十年阳寿,换她一世安好又如何?
法师道:“那……请问皇上,可有淑懿贵妃的贴身之物?”
萧衡思忖了片刻,突然想到了从前柳月棠赠给自己的那一缕青丝。
他慌忙唤道:“周德福!”
周德福忙不迭上前,“皇上,您有何吩咐?”
“之前熙贵妃给朕的青丝呢?你放在何处了?”
萧衡突然这么一问,周德福不禁愣了一下。
当初,皇上曾说,将那缕青丝放到隐蔽的盒子中,往后不必拿出来。
后来,他便将那缕青丝放在了一个不常用的紫檀木盒里,放在了库房的角落里。
“回皇上,奴才将那缕青丝放在了库房里。”
“什么?”萧衡脸色一变。
“如此重要之物,你竟放去了库房?”
他连忙起身,大步迈向库房,“即刻随朕去寻。”
周德福吓得满头大汗,当即便跟在萧衡身后,最终在角落里翻到了那个紫檀木盒。
“皇上,找到了,在这里。”
萧衡停止了手上的翻找动作,双手颤抖地接过紫檀木盒。
盒盖缓缓开启的刹那,一缕绾作蝶形的青丝静卧其中。
恍然间,他仿佛见到了她将青丝剪下,娇俏的编织成蝴蝶的模样。
原来,并非她不爱自己。
而是自己的薄情,一次又一次地将她的真心和情意给碾碎。
萧衡将青丝交给法师。
法师素手轻扬,将那缕蝶形青丝置于雕满符文的青铜碗上,唇畔念念有词,咒文如游丝缠绕殿梁:“魂兮归,魄兮回,阴阳逆旅莫徘徊......”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地,青铜碗骤然震颤。
他望着萧衡,“皇上,您可想清楚了,您只要破血滴下,便会折寿十年。”
萧衡毫不犹豫执起银针扎在指腹上,眼底翻涌着癫狂与决绝。
若能用十年换她灵魂归位,不再痛苦,便是剜心剔骨,他也甘之如饴!
殷红血珠顺着银针蜿蜒而下,滴落到发丝上时突然泛起一抹萤光,血消失不见。
法师点燃一道符纸,低沉的咒语如古寺暮钟,嗡嗡震响。
随着符纸慢悠悠落地,他扬声轻喝,“乾坤逆转,阴阳通途!魂归本位,魄返真身!”
见碗中发丝依旧分毫未变,未沾上血迹,法师双手合十,躬身道:“皇上,贵妃娘娘的魂魄已归位,如今已得安宁了。”
萧衡闻言,痴痴一笑,“那便好,那便好。”
法师看着萧衡如此怅然,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又欲言又止闭上了嘴。
有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宿命既定,便只能顺天意。
待法师走后,萧衡执起那缕青丝在手中摩挲了许久。
随后,他拿起剪刀,从自己发间剪下一缕黑发,与那青丝紧紧缠绕在一起。
两缕发丝交织,分不清彼此。
他盯着看了许久,视线逐渐模糊。
恍惚间,又见到了她回眸浅笑的模样。
“此情可待成追忆……”萧衡低声呢喃,指尖轻颤,“只是当时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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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师,你不是说她要醒了么?怎么还未醒?”宗政钧皱眉看向一旁的巫师。
巫师手指划过鎏金烛火,青铜面具下的嗓音低沉:“大汗莫忧,方才穹顶符文骤亮,一抹幽蓝灵火闪过,好像是有人将这位姑娘的三魂七魄给拽了回来。不出一刻钟,她便会转醒。”
尖锐的铃铛声和谈话声跌落在柳月棠混沌的意识里。她下意识想要起身,却只觉四肢似被千斤坠缚住。
喉咙里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被刀割一般。
就当她浑身无力又要沉睡过去时,大火中的一幕突然映入脑海,让她脑中一震。
不行!她不能死!
她死了,玥儿便成了没有母亲的孩子了。
还有苏南卿……她的好姐妹。
她一定要醒来,手刃仇人。
强烈的求生欲让她猛地睁开了眼,随着一阵强光刺来,入眼所见的是琉璃黄的幔帐,幔帐上金线绣着腾云的苍狼。
狼?柳月棠眸光一凝。
还未来得及打量殿中,耳边便传来了惊喜的声音:“醒了!醒了醒了!”
柳月棠闻声望去,视线触及到那人的一刹那,呼吸凝滞在喉间,情不自禁唤出了声:“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