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说出口,柳月棠便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绝不可能是姨娘。
姨娘死了,她亲眼见到姨娘入棺下葬,怎么可能是会姨娘。
眼前的妇人五官竟与记忆里二十七岁的姨娘生得这般相像,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唯一区别便是添了些许皱纹,周身多了几分雍容华贵的气度。
那妇人听柳月棠如此说,反而含泪一笑,对着宗政钧道:“大哥,你瞧她将我认成了二妹,她果然是二妹的孩子。”
柳月棠转眸望那位大哥看去,而入目所见又是一惊,竟是澜月国的大汗。
她环顾四周,打量着殿中的布置和陈设,四壁悬挂着雪豹皮,檀木上摆放着镶满红宝石的象牙权杖,与雕着兽首的青铜酒樽。
地面铺着厚实的羊毛毡毯,靛蓝底色上织就的白云与骏马图案。
这不是景和,不是皇宫。
这是澜月国?
柳月棠心头猛的一颤,当即便要起身问宗政钧为何将自己抓来澜月国,可脑袋沉得如同灌满了铅,根本起不来身。
那位极像姨娘的妇人见状,满脸心疼的上前:“孩子……你受苦了。”
柳月棠一头雾水,这位妇人方才说自己是二妹的孩子,那个二妹,会不会是姨娘?
难道,姨娘和这两个人有什么关系?
她费力地翕动嘴唇,哑声道:“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妇人握住柳月棠的手,强忍着泪意,“好孩子,你先将药喝了,我慢慢同你说事情的来龙去脉。”
柳月棠看着婢女端来的药,犹豫片刻,还是抬手端起药碗喝下。
对于这个长得极像姨娘的人,她的防备不由自主卸下了几分,况且若是澜月大汗要害自己,早就将自己杀了,不会留到现在。
待柳月棠将药喝下后,宗政钧上前和声道:“孩子,你可还记得那一夜的事?”
柳月棠知晓,他所言是着火那一夜。
她轻轻点了点头,嗓子也好了一些,起身靠在软枕上缓缓道:“我记得,我从寝殿的暗门爬了出去,随后便晕了。”
柳月棠慢慢回忆着那一夜之事。
当时,苏南卿抱着酒坛来寻自己饮酒时,她毫无防备。毕竟她们之前就约定好了,待有空时便将那坛酿了两年的桂花酒喝了,所以第一杯酒,她便饮了一小口。
但后面,她方才反应过来,宫人都不在身边,殿中只剩她们一人,苏南卿似是在有意遣走宫人。
在她提议下次再饮酒时,苏南卿却突然又说头不晕了,并且执意要同她不醉不归。
所以,她便起了几分疑心,将酒水倒在了衣袖中,准备来个假装晕倒,却不曾想,苏南卿将毒下在了她身上的香里,解药下在了酒水中。
或许正是因为她喝了一口酒水的缘故,随着大火越来越大时,她的身子竟渐渐有了些许知觉,使尽浑身力气往寝殿内的暗门爬了出去。
当时她吸入了太多浓烟,几欲昏厥,全靠曦玥方才撑到了最后,爬出了暗门方才晕了过去。
宗政钧颔首道:“没错,你晕了,随后孤便将你救下了,岂料竟被一名路过的宫女撞见,孤当即将她击昏,与你掉包。随后为了躲避侍卫,孤将你放在了木箱中,带回了寝宫,又想方设法地带着你逃离了皇宫,来到了澜月。”
看着满脸疑惑的柳月棠,他问:“是不是想问,孤为何要将你带来澜月?”
“大哥……还是我来给这孩子说吧。”
妇人打断宗政钧的话,回头看向柳月棠,眉眼瞬间漫开层叠暖意,眼角细纹里都淌着温柔,满是和蔼。
“孩子,我是安睦长公主,叫宗政静影,还有一孪生姐妹,名唤宗政沉壁,此名乃身为汉人的姑姑所取,取自诗句‘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但三十年前,澜月大乱,于逃生之际,不慎将她遗落,那一年她年仅五岁。”
提起这个妹妹,宗政静影眼眶越发湿润,尾音酸涩:“至今我也难以忆起她的容貌,只知她与我一般无二。那时,我们总是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问于其木格(母后),猜是姐姐,谁是妹妹。但即便是双亲,亦常猜错。但不同的是,沉壁妹妹此处……”
她抬起手指向耳后,“有一微小胎记。”
柳月棠登时一惊,眼底泛起惊惶的涟漪,颤声道:“那胎记……是否为粉色,像一轮弯月?”
宗政静影闻言,悲喜交加,激动地望向宗政钧:“大哥!没错,没错!她就是二妹的女儿。”
她紧紧攥着柳月棠的手,强忍着眸中的热泪道:“孩子!我是你姨母,大汗是你舅舅,也就是你额吉的哥哥。”
“姨母?舅舅?”柳月棠脑中一片混乱,她凝视着眼前这位同姨娘一模一样的面孔,就连含泪看着自己的眼神也一样,心疼,慈爱,和蔼……
眼前之人,真的是她的舅舅?姨母?
怎么可能,姨娘是澜月国的人?
“可是……可是姨娘的名字叫温琦琦。”柳月棠问。
宗政静影拍了拍柳月棠的手:“没错,你额吉是其其格,我是阿依娜,这是草原这边的称呼。你额吉走丢时才五岁,想必是别人领养了,听你额吉说的小名。便按照小名取名了。”
“若你额吉幼时没记错自己的生辰,那么今年便是三十六岁了。”
言罢,她别过脸去,快速拭去滑下的滚烫热泪。
她难以接受,刚寻到妹妹下落时,听到的却是她的死讯。
她竟不足三十岁就没了……
大哥说,她打听到,妹妹很小的时候便卖去了柳府,后来做了柳府的通房丫头,待妹妹有孕后,方才抬为的妾室。
而自己,却是草原上最耀眼的公主。
想到此,她喉间猛地发紧,泪水夺眶而出,肩膀剧烈抽动,再也压不住崩溃的呜咽。
“没错……”柳月棠泪水夺眶而出,落在衣襟上,“姨娘今年刚好三十六岁,是五月出生。”
“五月初二!你姨娘的生日是五月初二!”
“都对上了!对上了!”宗政静影执起手绢擦拭着眼角的泪水,可泪水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地越发汹涌,难以止住。
“你就是沉壁的女儿,姨母的小羔羊,草原的郡主。”
说着,她将柳月棠揽入怀中,如同对稀世珍宝一般,指尖轻轻颤抖着抚着她的后背,生怕一用力便会碾碎这份失而复得的柔软。
“孩子,我是你姨母啊,唤我姨母。”
柳月棠犹如大梦一般,又悲又喜,伏在她怀中轻轻唤了一声:“姨母。”
而这一声姨母,似春冰乍破,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般涌出。
这么多年,她在柳府孤苦伶仃,从未感受过这么温暖的怀抱。
原来,她也有亲人。
她有姨母,有舅舅。
“诶!”宗政静影笑着应下,任由泪水漫下,一下又一下地抚着柳月棠的肩膀,愧疚哽咽道:“乖孩子,这些年,你和你额吉都受苦了,是姨母和舅舅对不起你,害你在景和受尽了委屈。”
柳月棠微微摇头,想要说话,喉间却哽咽地厉害,什么也说不出来。
宗政钧虽亦大悲大喜,却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含泪上前,将手贴在柳月棠肩膀上,“孩子,如今你到了澜月,便是回到了家,这里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你。你便是舅舅的女儿,舅舅会将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你,纵是要那天上皎月、水中星子,舅舅也定当拼尽全力,双手捧到你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