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军大帐之内,炭火盆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响,更衬得帐内落针可闻。
刘璟与娄昭君,这两位分别代表汉、齐最高权力的男女,就这般隔着数步的距离,默然对视着。空气仿佛凝固,时间在无声的角力中缓缓流逝。
娄昭君的目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更深的则是属于一国之后的坚韧与审慎;而刘璟的眼神则平静如水,深邃难测,让人无法窥视其内心真正的想法。
面对着娄昭君那混合着脆弱与坚强的复杂眼神,刘璟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一个既能试探对方底线,又能埋下未来隐患的条件浮上心头。他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打破了沉默:
“嫂夫人,”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汉国草创,疆域日扩,尤其新得中原,百废待兴,实在是人才凋零,急缺贤能之士辅佐治国。若要我退军,解这邺城之围……不知嫂夫人可否割爱,让渡些河北贤才,助我治理国家,安抚百姓?此亦为天下苍生计。”
娄昭君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她面上不动声色,袖中的手指却悄然攥紧,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谦逊:“汉王此言太过自谦了。谁人不知,您麾下文有萧、张之谋,武有韩、白之勇,贤士如云,战将如雨,可谓济济一堂。我河北地处边鄙,士人粗陋,岂能入得了汉王法眼?”她试图轻描淡写地将这个话题带过。
刘璟闻言,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煦,仿佛只是在谈论一件寻常小事:“嫂夫人,此言差矣。人才,岂有嫌多之理?何况河北人杰地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璟心向往之久矣。我看……那赵郡李氏,累世清贵,门风严谨;范阳卢氏,经学传家,子弟聪慧;还有太原王氏,更是海内名门,冠盖云集……此三家之才,皆为国士之选,若能得之,必能助我汉国更上一层楼。”他轻飘飘地说出了几个在河北乃至天下都举足轻重的汉人士族门阀。
娄昭君一听,心中顿时怒火翻涌,暗骂刘璟无耻至极!赵郡李、范阳卢、太原王,这些乃是河北汉人士族的豪门,与高氏政权关系盘根错节,是他们统治河北的重要根基。这些家族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自己真敢答应这个条件,无异于自毁长城,恐怕圣旨还未出宫门,河北的汉人士族立刻就要离心离德,甚至掀起叛乱!这刘璟,其心可诛!
她强压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斥责,胸口微微起伏,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玄德……何必如此强人所难?此非妾身一人所能决断。不妨……提一些更现实一点的条件?但凡我大齐能做到,必不推辞。”她将“现实”二字咬得稍重,暗示刘璟不要痴心妄想。
刘璟早知道她绝无可能答应这个条件,刚才所言,不过是为了在对方心中埋下一根刺,激化齐国内部胡人与汉人士族之间的矛盾。见目的初步达到,他故意装作失望的样子,两手一摊,语气转为冷淡:“既然嫂夫人觉得此事是为难,那……璟也别无他求了。邺城之事,还是战场上见分晓吧。嫂夫人,请回城!”说罢,竟直接下了逐客令。
娄昭君一听,心中顿时焦急万分。她孤身入营,最大的筹码就是谈判本身,若被赶回去,不仅徒劳无功,更会严重打击城内守军士气。她更拿不准各地的勤王大军何时能到,万一刘璟铁了心围点打援,以逸待劳,到时候局势将彻底失控,胜负难料!
形势比人强,容不得她再维持那份皇后的高傲。娄昭君只能再次放软姿态,脸上挤出一丝近乎讨好的笑容,语气也变得格外客气:“贤弟,何至于此呀?并非嫂嫂不愿,实在是……实在是这个要求太过……就算我愿意下旨,这几家皆是百年世家,树大根深,也未必肯依从我的意愿啊。贤弟胸怀四海,何必急于一时?不妨……再换一个条件?但凡力所能及,嫂嫂绝无二话。”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刘璟的表情。
刘璟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勉为其难地想了想,又道:“既然如此……那我退一步。不要那些世家子弟了。就请嫂夫人下令,让齐国朝中五品及以上官员,各遣一子,入我长安为质。待我汉齐两国永结盟好之日,必当礼送回还。如此,我便即刻撤军,如何?”
娄昭君一听,差点气得背过气去!这条件比刚才那个还要狠毒!让朝中重臣、将领的嫡子去敌国为质,这等于将满朝文武的身家性命都交到了刘璟手上!将来两国再有战事,谁还敢奋力抵抗?恐怕还没开打,投降的文书就要如雪片般飞向汉军了!这简直是要从根本上瓦解齐国的统治根基!
她心中怒海翻腾,但脸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形势逼人,她只能继续陪着笑脸,甚至亲自起身,姿态优雅地拿起茶壶,为刘璟斟了一杯已然微凉的茶,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贤弟……你这就更是难为人了不是?此举……让满朝文武如何安心为国效力?传扬出去,我大齐还有何颜面立于世间?贤弟雄才大略,何必行此……此不义之举?不妨……再换一个条件?嫂嫂洗耳恭听。”她几乎是在哀求了。
刘璟看着这位昔日高高在上的北齐皇后,如今在自己面前如此低声下气,委曲求全,心中竟觉得十分有趣。他故意把脸一沉,佯装怒意,拂袖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嫂夫人毫无诚意,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再谈了!道不同不相为谋!送客!”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接连被拒绝,又被如此呵斥,娄昭君积压的委屈、恐惧、愤怒和身为皇后的屈辱瞬间爆发出来。
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滚落下来。她并没有嚎啕大哭,只是那样无声地抽泣着,肩膀微微耸动,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她想自己贵为大齐皇后,母仪天下,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如今却要在这敌营之中,对一个昔日看不起的“卖饼小儿”如此卑躬屈膝!
而刘璟,深知眼前这个女人绝非表面看起来这般柔弱。她能在高欢出征后稳住局势,辅佐儿子,其心机手段绝不简单。他就这么静静地、冷眼地看着她哭泣,既不上前安慰,也不出言嘲讽,仿佛在欣赏一出与己无关的戏剧。
娄昭君一边用绣帕拭泪,一边在心中飞速思索着对策。硬的不行,软的似乎也无法打动他,还能拿出什么筹码?
忽然,她脑海中闪过一个片段——那是一次宫宴,前大将军侯景喝得酩酊大醉,曾口出狂言,怒骂刘璟“好人妻室,不该姓刘,该姓曹(指曹操好人妻),简直侮辱祖宗”!当时只当是醉汉胡言,此刻想来……娄昭君觉得侯景这话未必全无道理。男人嘛,尤其是手握重权的男人,哪有不好美色的?自己的丈夫高欢不就是一个个美人往宫里纳?可是……现在仓促之间,到哪里去找一个绝色佳人来迷惑刘璟呢?
忽然,她又想起刚入帐时,刘璟打量自己的那道目光,那目光中似乎并无淫邪,却带着一种纯粹的、对美丽事物的欣赏与审视……想到这里,娄昭君心中顿时一寒,一股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攫住了她!难道……难道这才是刘璟屡次刁难、迟迟不肯答应的真正条件?他……他竟是看上了自己这个敌国的皇后?!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几乎要站立不稳。但旋即,出城前满朝老臣那殷切而绝望的眼神,丈夫高欢和儿子高澄在山东与汉军苦战、生死未卜的消息,以及如今河北风雨飘摇、危如累卵的局势……一幕幕在她眼前闪过。国破家亡的恐惧,最终压倒了个人的荣辱。她把心一横,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为了大齐,为了高家,为了丈夫和儿子……她别无选择!
娄昭君停止了哭泣,用绣帕仔细地、缓缓地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她抬起头,看向刘璟,眼神变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认命般的凄婉。她声音微哑,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柔弱,轻声说道:
“贤弟……帐中久坐,腿脚有些麻木无力了。若要我离去……还请贤弟,扶我一把。”
刘璟闻言,微微一愣,倒也没想太多。在他看来,或许是这位皇后娘娘真的坐久了腿麻,又或许是情绪激动所致。他本着基本的礼节,站起身,走到娄昭君身侧,伸出手准备礼貌地搀扶她的手臂。
谁知,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娄昭君衣袖的瞬间,娄昭君仿佛真的浑身无力一般,整个娇躯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软软地、顺势就向刘璟的怀中倒了进去!
温香软玉猛然入怀,带着淡淡的、属于成熟女子的馨香和一丝未干的泪痕的湿意。这完全出乎意料、突如其来的一切,让一向算无遗策、处变不惊的汉王刘璟,身体瞬间僵住,大脑竟出现了片刻的空白,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彻底被这大胆的举动给“整不会了”。
帐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暧昧而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