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缺并没有问谢梧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算起来两人相识其实也还不到一个月,相交不过数面罢了,有些话说起来实在交浅言深。
离开北镇抚司,谢梧与沈缺告别出来去了距离北镇抚司最近的茶楼。
崔明洲早坐在里面喝茶等候着她了,见谢梧进来含笑为她倒了一杯茶,道:“辛苦兰歌了。”
谢梧淡笑道:“师兄客气了,就算看在老师和黎阳先生的交情,我也该走这一趟。”
崔明洲道:“若非兰歌和沈指挥使有些交情,说不得为兄便只能动用崔家的关系了。只是崔家才刚从先前的事情里脱身,若当真插手,也不知是帮他还是害他。”
谢梧坐下喝了口茶,对面崔明洲才道:“陛下令易安禄暂代御马监掌印之职,恐怕不是件好事。”
“怎么说?”谢梧不解地道。
崔明洲道:“韩昭虽是内宦,实则是个武人。他担任御马监掌印,虽然权势滔天,但除了陛下的命令,几乎不会做多余的事。但易安禄此人……”
崔明洲摇摇头,“当年跟随陛下的四大内宦,唯独此人野心勃勃肆意妄为。御马监不仅掌握着大内禁军,更掌握着绝大部分皇家经营和内帑财政,重要性不亚于司礼监掌印。”
谢梧点点头,道:“如此说来,师兄说的倒是不错。只是,陛下旨意已下,我们担心也没用。所幸很快我们就都要离京了,远离了京城这些是非也就好了。”
崔明洲叹息道:“也只能如此想了,我已经传信给朝中几位大人,请他们代为说情。另外于相也是江西人,想来不会对庄公子袖手旁观。只要他不在诏狱中受折磨,活着出来应当不难,兰歌也不必太过担心。”
谢梧道:“但愿如此,师兄府上这两日如何?”
崔明洲道:“家母已经跟太后商量过了,婚期在下月二十五。到时候阿澄和山阳公主的伤应当也好得差不多了,也不耽误启程回清河。”
谢梧算了算时间,有些歉意地道:“我月初就会离京,恐怕赶不上二公子的婚礼了。”
“无妨。”崔明洲道:“说来兰歌也不小了,下次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说不定到时候也已经成家了。”
谢梧不由笑道:“我功名未立哪好意思想这些,倒是师兄……”
谢梧这话原本是顺嘴一回,但看到崔明洲神色微变,立刻住了口心中懊恼自己口无遮拦。却又不能让崔明洲看出异常,只得继续道:“师兄才是当真年纪不小了,想来是眼光太高,众多世家淑女皆不能入眼?”
崔明洲眸光微黯,摇了摇头叹息道:“许是缘分未到吧。”
他想起前日母亲生辰,母亲特意派人送了单独的帖子去谢家,意思已经十分明了。阿梧却并没有来,谢家说她去城外修身养性了。
崔明洲自认有几分了解阿梧的性格和行事风格,她何曾需要过什么修身养性?不过是想避开不想见的人和事罢了。
这两天事情太多,崔明洲也无暇顾及这些。这会儿被人提起婚事,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
谢梧巴不得能收回方才的话,见崔明洲如此只当不知,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
告别了崔明洲,谢梧起身去了满庭芳。
花溅泪昨天睡得晚,这会儿还没起来。谢梧也不让人打扰她,径自找了个房间坐着一边喝酒,一边独自对着一个棋盘下棋。
她跟随天问先生学了几年,但棋艺其实不算高明,只是对着棋盘的时候,她思路会更加清晰活跃一些。
不紧不慢地边下棋边将这些天的事情仔细捋清楚。不知过了多久,夏蘼推门进来,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送到谢梧跟前,低声道:“公子,冯玉庭的案子,明天在刑部大堂开审,大理寺和都察院陪同刑部三司会审。”
谢梧拆开了信封,口中道:“不意外,司礼监有什么动静?”
“上次司礼监派人去见过冯玉庭之后,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夏蘼道:“不过最近东厂一直在暗中查永临侯府。”
谢梧将给手中的信函一目十行地扫完,抬手递给了夏蘼。
夏蘼接过来看过之后,年轻的脸上也不由露出几分惊喜之色,“抓到童麟派去蜀中的人了?还有赵畋那五万两银票的来历。可是、赵畋已经……”赵畋是不是杀早了?
谢梧并不在意,道:“赵畋这个人知道的事情不少,早死早安生。更何况,他不死永临侯府怎么会被打草惊蛇。”
“也是。”夏蘼继续看手中的信函,道:“童麟终究还是坐不住,想派人去保宁府善后,却不知道我们早就在那里守株待兔了。想必很快就能拿到冯玉庭被诬陷的证据,现下的麻烦是……”
谢梧道:“现下的麻烦是,我们查到的这些证据,要怎么送到公堂上去。”
毕竟无论是楚兰歌还是九天会,都不想跟冯玉庭扯上什么关系。
谢梧沉吟了片刻,道:“既然东厂在查永临侯府,就还是由东厂去处理吧,反正东厂应该也不想让冯玉庭死。”
“冯玉庭这次就算安然脱身,恐怕也回不了蜀中了。”如此算来,还是他们亏了。为了捧冯玉庭上位,九天会这些年也是花费了不少功夫的。
谢梧淡淡道:“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十拿九稳的谋划?不过是见招拆招罢了。只要冯玉庭能安然脱身,就还不算废了。冯玉庭是人才,回不了蜀中还能去别的地方。”
“若是能干掉童麟,岳州也是个不错的地方。”
闻言夏蘼也不由笑道:“若真能成,冯玉庭倒也算是因祸得福,定会对公子感激涕零的。”谢梧却没他那般乐观,平静地道:“他能好好办事,莫要背刺我们,就算是好事了。”
都说官商勾结,对商人来说其中风险并不小。初入官场的读书人自然需要他们的钱财和人脉扶持,但这些人若是爬到一定的位置,说不定就会想要反过来掌控商人成为他们的钱袋子了。
“这次的事,也算是给他一个教训吧。”谢梧道。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夏蘼立刻将信函收入了袖中,恭敬地站在楚兰歌身侧。
门被轻轻敲了敲,外面传来轻快的笑声,“兰歌公子,阿缭能进来么?”
等谢梧答应之后,一身绿衣的美貌少女端着点心翩然而入。
她望着谢梧未语先笑,将手中的点心放在桌上柔声道:“兰歌公子来满庭芳,怎不寻阿缭说话?可是嫌弃阿缭生得粗笨,看不上阿缭?”
谢梧苦笑道:“阿缭姑娘说笑了,姑娘蕙质兰心貌若仙姝,一手琴艺更是名动京城,谁敢说粗笨二字?”
阿缭掩唇笑道:“果然还是公子夸人好听,旁人便是夸我一百句,也没有公子夸我一句心里欢喜。”
站在旁边的夏蘼忍不住瞥了她一眼,心中暗道:被公子这样的俊美少年夸,自然是与旁人不同。这倒不见得是公子说话好听,不过是脸好看罢了。
“唉,可惜公子长了一副风流少年的俊俏模样,实则却是郎心如铁,不解风情啊。”阿缭叹道:“公子来了几趟,满庭芳就有好几位姐妹日日问起,方才个个都争着想要来送点心……罢了,还是不要让她们伤心了。”
谢芜只能摸了摸鼻子,沉默不言。
阿缭也只是习惯性地调笑几句罢了,调笑过后便罢了。
“花姐姐说公子是她的至交,若是公子来了千万不能怠慢。”阿缭道:“咱们这儿休息得晚,花姐姐天快亮了才去睡,今儿才怠慢了公子。我瞧公子独自在房间里坐了半晌,当真不用去叫醒花姐姐吗?”
谢梧摇头道:“原本就没什么事,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会儿罢了。”
闻言阿缭不由掩唇笑了起来,“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来满庭芳找安静的。”
谢梧道:“比起外面,如今满庭芳倒当真算是安静了。说起来,我还没见过满庭芳夜里的盛况,阿缭姑娘该不是要赶我走吧?”
阿缭瞬间笑逐颜开,“公子喜欢,我们哪里有赶人的道理?如此,我倒要先去准备一番,今晚让大家都好生一展才艺,莫要让公子见笑了。”
谢梧笑道:“如此倒是在下的荣幸。”
阿缭朝她盈盈一拜,如一只绿色的蝴蝶般翩然而去。
等她出去了,谢梧才吩咐道:“先去办事吧,设法将消息传给东厂。另外……让春寒去把永临侯府那位长孙给我绑了,线索……就留六合会的吧。”
“是。”夏蘼应道,神色有些古怪地看向谢梧,“公子今天要待在满庭芳?”
谢梧笑道:“不仅是今天,明天后天我也要待在满庭芳。”满庭芳也是有供客人留宿的地方的,只是价格比较感人。
谢梧手肘靠着棋盘,扶额道:“这几天京城里太热闹了,满庭芳是个好地方。”
夏蘼道:“天问先生若是知道了……”
谢梧笑道:“我又不是夜宿青楼,再说了……你以为老师年轻时候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么?”
天问先生年轻时候,也是出了名的风流才子,眠花宿柳的事情还真没少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