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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上官玥是带着姜涵住在宫外的院子。
但那凰母若见不着自家儿子,便要撕破脸。
没辙,上官玥带他入了寒水宫。
寒水宫宫内偏殿,上官莲倒是一直留了个雅间给上官玥。
只是她这少宫主长年在外,还跑到了那凌云剑宗去给别人当徒弟。
导致她久久未归,这雅间,也生了灰。
姜涵倒是表现得贤淑,入了屋后,便打扫一番。
随后这雅间便又熠熠生辉,别具一格。
“公子劳累了一个早晨,干脆歇歇,让我来。”
姜涵头也不回道:
“我再此静坐着也没别的事做...玥姑娘,你就让我动一动好了。”
如今,他们一男一女共处一室,他一旦闲下,没过多久,上官玥就会朝他挨近,先是搂抱,又是亲...
不是他不愿意让上官玥贴近。
只是若是他不找理由回避,嘴都要被亲肿了...
姜涵忙碌,约莫到了正午时分。
“嘎吱——”
门被推开,雨梦烟推门而入。
毕竟这寒水宫也许多空房,倒是委屈这青莲仙子,与她的爱徒与徒婿挤在一屋。
上官玥替她搬来一张椅子:
“师尊,今早她们与你谈了什么?”
雨梦烟一言不发,只是挨着桌子坐下,饮了一口茶水。
随即转头望了一眼坐在床上,朝她投来目光的姜涵,轻声问了一句:
“那狐狸精跟着的那女人,便是你生母?”
姜涵听闻,将头轻点。
“她到底对你做了何事?让你不愿与她相认。”
姜涵沉默,雨梦烟见状,意识自己问错了话,上前想去安抚,刚触及他时,便感受到他的身子正无助地颤抖:
“没...什么。”
过往种种,经历万万年...可他却不能将那些事当成过往云烟。
这些时日,他无时无刻都在想办法调转体内神力,妄图再往外出走一回。
只可惜,还是那般...徒劳无功。
上官玥走到一旁,轻问雨梦烟:
“师尊,那女人还是执拗着要进来看么?”
“是。看她那表现,过不了多久,她又要过来敲门了。”
雨梦烟的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了不轻不重的叩门声,规律而坚持,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
屋内三人顿时一静。
姜涵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绷紧,下意识地向床内缩了缩,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上官玥眉头紧蹙,起身就要去应门,却被雨梦烟按住了手臂。
雨梦烟对她微微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衣袖,缓步走到门边,并未立刻开门,而是隔着门扉,语气平淡地问道:“何人?”
门外沉默了一瞬,随即响起凰母那特有的、带着天生冷傲却又努力压抑着情绪的声音:“本皇来看看涵儿。”
雨梦烟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姜涵和一脸戒备的上官玥,心中叹了口气,语气依旧平稳:“阁下,姜涵方才服了药,需要静养,不便打扰。”
“本皇只看一眼,确认他安好便离开。”凰母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和……近乎恳求的坚持。这对于她而言,已是极大的让步和低头。
然而,屋内的姜涵听到她的声音,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被褥。
雨梦烟感知到姜涵的反应,心中了然,声音微冷:“阁下,你在此处,他无法安好。请回吧。”
门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那股无形的、压抑的威压似乎又开始隐隐凝聚,但最终又缓缓散去。
“……好。”门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失落与涩然,“若他有何需要,立刻告知本皇。”
脚步声缓缓远去。
屋内的三人却并未因此放松。
上官玥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将门栓落下,又加持了一道隔音禁制,这才回到床边,轻轻握住姜涵冰凉的手:“公子,别怕,她走了。”
姜涵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低声道:“她…会不会一直在外面?”
雨梦烟坐下,神色凝重:“她既答应留下,短时间内应不会强行闯入。但她的耐心恐怕有限。”
她看向姜涵,语气温和却严肃,“小姜,你与她之间究竟有何心结?若无法解开,此事终难了结。她毕竟是你的生母,修为通天,长久僵持下去,绝非良策。”
姜涵睁开眼,金色的眼眸中弥漫着痛苦与迷茫,他张了张嘴,破碎的记忆再次翻涌而上——冰冷的禁地、灼烧神魂的剧痛、母亲那双充满决绝甚至…一丝厌弃的眼眸……
“她…她不喜欢我…”姜涵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几分孩童般的委屈和恐惧,“我...我是坏人…我是累赘…所以…所以...我…我这下贱身子…”
上官玥的心猛然揪紧:
“公子,她对你做了何事?”
姜涵却猛地抱住了头,身体蜷缩起来:“痛…好痛……不要…走…娘亲…涵儿听话…别走…”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回忆幻象中,语无伦次,那如玉的香软身躯筛糠般抖动。
上官玥连忙将他紧紧抱住,不断输入温和的灵力安抚:
“好了好了,不想了,公子,我们不想了!都过去了...”
窗被轻轻推开,一只巴掌大小的狐狸推窗而入,先是跳于案桌,又是跳到床边。
它钻到了姜涵膝窝,立了起来,伸出那条粉嫩舌头,轻轻舔舐着姜涵那白玉脸蛋。
姜涵微微一滞低下头与那狐狸对视一眼,不过片刻。
便有一双大手将那狐狸自腰间抓起。
上官玥抓着这狐狸,剑眉上挑“蠢狐狸,快变回来!”
“哦...”
那狐狸口吐人言,身形一抖,闪过一阵白光,化回了人型。
涂山有雪就这般出现在上官玥怀抱之中。
有雪变回人形,差不多跟上官玥一个高度。
上官玥嫌她重,重重一扔,把她一把扔在床上,头埋在松软锦被中,**朝天。
涂山有雪吃了痛,咬牙切齿地转回头:
“木头蹄子,你下手这么狠,容易脱毛的知不知道!”
上官玥冷瞥她一眼:
“你都入神合境了,这一下还能给你这一副仙躯摔坏不成?”
“虽然坏不掉,但还是很疼啊——”
涂山有雪抱怨一句,但抱着大人不记小人过这一心态,将他忽略。
转头就要贴近姜涵:
“哎呀,朕的爱夫,怎么朕都来了,还摆这样一张臭脸。转头过来,快让朕香一个。”
说着她便要扑去,下一刻衣服后领却被上官玥勾住。
上官玥无情道:
“你这次过来,若只是想占便宜,那你就莫怪我们把你轰出去。”
“啧...姜涵再怎么说也跟朕拜过天地,许久不见,让我香一个又怎么了。来,夫君嘟嘴,姆~”
“她凭借一身高深修为,使劲再贴去,上官玥拽不动她,心中一急,便要拔剑。
却忽然觉悟,为了还轮不到上官玥拽她,却被姜涵那双小手抵在脸上:
“啊啊啊大骗子你别碰我!”
姜涵这波推搡,不带半点灵气。
但涂山有雪终究是怕伤着了他,连忙停了手:
“夫君小气,还记以前的仇。朕不是说了,日后一定好好偿还你么?”
“滚!公子是我的相公,你若再胡搅蛮缠...师尊,你愣着干什么,跟我一起把这好色狐狸扔出去啊!”
雨梦烟被自家徒弟点名,这才回过神,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她素来知道涂山有雪行事跳脱,不拘小节,却也没想到她敢这般直接闯进来调戏姜涵。
“有雪,你好歹也是大夏女帝...”雨梦烟语气带着几分警告,“还请自重。小姜如今状态不佳,受不得惊扰。”
涂山有雪稍稍收敛了些,但依旧赖在床边不走,狐狸眼滴溜溜地在姜涵和上官玥之间打转:
“哎呀,阿姨还是这般无趣。朕不过是来叙叙旧情嘛。你看我这小相公,见到朕多激动。”
姜涵气得脸颊微红,方才那点恐惧倒是被这狐狸精搅和得散了不少,只剩羞恼:“谁、谁是你的相公!”
“怎么不是?”涂山有雪理直气壮,“当时在花草园,天地都拜了一半,要不是这我妹和这木头蹄子……”
她话说到一半,猛地顿住,小心地瞥了一眼姜涵瞬间又苍白起来的脸色,自知失言,:“咳咳,若是夫郎不愿听,我便不讲。”
上官玥眉头越蹙越深,双手交托于胸,冰冷道:
“你说够了么?当时我要与公子完婚那日,不也是你这好色狐狸从中作梗,从我这夺了公子?”
“往年旧事何必再提?”
涂山有雪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而且那不是情急之下的权宜之计嘛…再说朕对姜涵可是一见钟情,真心实意想娶的…”
“你闭嘴!”
上官玥拿过桌上的小刀必要过来刺。
涂山有雪这才闭嘴,安分地坐在床边。
“有雪,”雨梦烟此时站出,加重了几分语气,“你若无事,便请先回吧。姜涵需要休息。”
涂山有雪见好就收,也知道今天占不到什么便宜了,便笑嘻嘻地站起身:“好吧好吧,朕改日再来看望爱夫~就是,夫君啊...你空有一身神躯,却使不出神力,难不成想就维持如今这状态,一直供这木头蹄子玩弄采补?”
“好了你可以死了。”
上官玥提刀刺去,却见涂山有雪不躲不闪,任由刀子插入。
她这一副仙躯,这些个凡品俗兵,哪能伤的了她?
姜涵闻言,轻轻抬头。
见那灿金眸子闪烁,涂山有雪自知有戏,脸上笑意更浓。
“夫君,如今你的记忆也算恢复了十有五六,可剩下那些,是你想不起来,还是你不愿记起?”
涂山有雪的话语如同冰锥,精准地刺入姜涵心中最隐秘的角落。他金色的眼眸剧烈波动,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指尖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是想不起来,还是不愿记起?
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曾在无数个深夜辗转反侧。
那些破碎的、带着极致痛苦与绝望的画面,那些被母亲冰冷眼神注视的瞬间,那些被强行剥离、仿佛灵魂都被撕碎的剧痛……
他真的完全想不起来了吗?潜意识在拼命抗拒,将它们深深埋藏,宁愿永远遗忘,也不愿再次面对?
上官玥见姜涵神色不对,立刻挡在他身前,对涂山有雪怒目而视:
“你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蛊惑公子!公子只是需要时间!”
“时间?”涂山有雪轻笑一声,眼神却难得地带上了几分认真,“木头蹄子,你以为朕在害他?你可知他如今空有神躯,却无神力流转,如同宝山空置,久而久之,这具身体本身就会因为无法承受曾经的力量底蕴而逐渐枯萎?更别提那些虎视眈眈的旧日仇家,若感知到他的虚弱……”
上官玥将其打断:“胡言乱语,你如何知晓的这些?”
“啧...我在凰族的那洞天府邸,倒也知晓了许多事。”
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雨梦烟神色也凝重起来。
涂山有雪虽然行事荒唐,但此话却并非危言耸听。
姜涵的体质特殊,如今的状态确实诡异得像是一个精美的瓷娃娃,看似完好,内里却空空如也,反倒是积攒了许多情药欲药,那欲罗花力也有残留,隐患极大。
“有雪侄女想说什么?”雨梦烟沉声问道。
涂山有雪目光重新投向低着头的姜涵,语气放缓了些:“夫君,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你那娘亲固然可恨,但她的力量与此界修士乃至朕的青丘狐力都截然不同。普天之下,若说还有谁能帮你重新梳理力量,稳固神躯,恐怕非她莫属。”
“你让她帮公子?”上官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公子见到她那般痛苦,你竟还让她接近公子?你这狐狸安的什么心!”
“朕安的自然是救他的心!”涂山有雪挑眉,“长痛不如短痛。难道你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一直这样下去?还是你们觉得,凭你们寒水宫或者凌云剑宗,有办法解决他神力沉寂的问题?”
上官玥语塞。
她们确实束手无策。
姜涵始终沉默,涂山有雪的话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他紧紧锁住的心门。
恐惧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但深处,似乎又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望?
渴望摆脱这种无力感,渴望不再成为被众女觊觎,被众女**的**?
他猛地抬头,看向涂山有雪,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你…你怎么知道她…肯帮我?她当年…”那般决绝地伤害他。
涂山有雪叹了口气,难得收起了嬉皮笑脸:“因为她是你娘。就凭她如今肯放下身段,日日为你熬汤送药,却连门都不敢敲;就凭她那般骄傲的一个人,方才被拒之门外后,朕偷偷跟着她,看见她站在雪地里,那背影…啧,朕都差点觉得她有点可怜了。”
她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而且,夫君,有些事情,未必就如你记忆中那般绝对。当年剥离那‘本初阳源’,或许另有隐情?你就不想……亲口问问她吗?总好过自己一个人困在噩梦里。”
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窗外的雪光映照在姜涵脸上,明明灭灭,映衬着他眼中激烈的挣扎。
上官玥紧张地看着他,想说什么,却被雨梦烟用眼神制止。
终于,姜涵极其缓慢地、用尽了全身力气般,轻轻点了点头。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好。”
一个字,却仿佛抽空了他所有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