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碾过被压实的积雪,缓缓驶回那座依托废弃牧场建立的临时营地。
此时,陈晓带领的小队已经先一步返回,营地里因此多了几辆布满泥泞的陌生车辆和几十个忙碌的生面孔,让原本略显空旷的场地显得拥挤了不少。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篝火燃烧木柴的烟味。
先前战斗留下的尸体已被清理干净,只留下几处被积雪半掩的、颜色深暗的痕迹。
通讯电台的天线在寒风中微微摇曳,保持着开启状态,一名队员正戴着耳机,用乎浑邪语模仿着敌方口吻,一丝不苟地重复着“一切正常”的假消息,以迷惑可能存在的监听。
大部分武卒机器人被隐蔽在残破的厂房和废弃机械后面,只有010那过于庞大的身躯,只能勉强蜷缩在一个最大的野战帐篷底下。
伤员们被集中安置在背风处,军医刚刚为英袭布换完药,看着这个被米风揍得几乎不成人形却顽强活着的叛徒,忍不住再次低声感叹下手之狠辣与分寸之精准。
车辆引擎熄火的声响引来了众人的目光。
米风小队成员依次跳下车,冰青则径直走向正在篝火旁与部下交谈的陈晓。
“嗨。”她的声音清冷。
陈晓闻声回头,跳动的火光在他眼中清晰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嗨……” 他的回应简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所以,现在是什么计划?”冰青没有任何寒暄,直接亮出了那个一路上她都在仔细研究的、属于爱德华的通讯器,“花旗人和乎浑邪人虽然还在内耗,但他们迟早会发现后方这个营地已经易主。我们时间不多了,需要一个明确的行动计划,立刻,马上。”
她一直都很直接。
“我们有一个初步构想,”陈晓说,“但必须等特遣队另一组人回来。他们在老城区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花旗人似乎在那里建立了一个坚固的前进基地。”
“比核弹还重要的东西,”多克插话,“保不齐就是给那个乌龟壳供能的发电站。”
“可能性极大。”陈晓点头表示赞同,“所以再耐心等等,还有一部分特工也在那边活动。”
冰青继续问:“听米风说你们去了军营方向,有收获吗?”
陈晓轻轻摇头:“他们下了灭绝令……我们找到的同僚,非死即伤,能说话的没几个了。军营现在已经空了,被大批无处可去的乎浑邪平民占据,成了临时的避难所。警局也被愤怒的人群包围,但里面早就空空如也。整座城市都陷入了混乱,游行、抢劫……秩序荡然无存。”
陈晓若有所思,又将目光投向米风:“你们西边情况如何?”
米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后沉默得像块石头的单提兰,耸了耸肩:
“基础设施基本全烂了,主干道被炸断,电力彻底瘫痪。高档社区还能靠自备发电机维持一点体面,住在贫民区的就只能挤在街上烤火取暖。我们帮找到的几名士兵家属安排了出城避难。”
他刻意略去了单提兰家中那场令人心碎的风暴。
“这正是最让我想不通的地方,乎浑邪的平民为什么还不逃离?燕山已破,龙城危如累卵,连他们的军队都弃城而逃了!他们现在只是在街上抗议、烤火,或者干脆躲在家里听天由命……为什么不跑?”
“因为花旗人。”一直沉默地站在众人外围的小个子巴特尔突然开口,他的声音不高,“花旗人向城里的所有乎浑邪人保证过,他们会确保龙城万无一失,秦军根本打不进来……这是我父母亲口告诉我的。”
……
篝火旁陷入了一阵死寂,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格外刺耳。
花旗人这一手,真他妈的畜生——龙城若变成空城,秦军便能毫无顾忌地直扑单于庭。
但只要城里还有这百万平民,只要破晓骑还被围困在此,秦军就不得不先想办法攻城、救人。
而那时,便是核弹降临,将攻城部队与满城平民一同化为灰烬的时刻。
“真他妈是一群畜生……”陈晓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拳头不自觉地攥紧。
就在这时,营地外传来更多引擎的轰鸣声。
令人惊讶的是,从龙城各个角落汇聚而来的特工竟有百人之多,他们驾驶着各式经过伪装的车辆,悄无声息地驶入这个临时据点。
紧接着,叶韵带领的小队也回来了,而他们带来的“惊喜”让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他们居然拖着一门庞然大物回来了!
当那辆改装卡车缓缓停在营地中央时,借着篝火和手电的光亮,众人终于看清了那个被帆布半掩着的大家伙。
那确实是一门炮,而且是一门看起来颇有年头的重型加农炮。
“十字军战士型200毫米加农炮……”多克第一个认出型号,“不对,这是改装版,原本应该是自走炮的底盘……你们从哪儿搞来这个老古董的?”
在这个临时拼凑的营地里,除了几辆装甲车上的机炮外,他们几乎没有像样的重火力。
而这门看似过时的加农炮,其威力足以轻松轰塌一栋坚固的楼房。
叶韵拍了拍沾满油污的手套,就像在菜市场买了棵白菜:
“可能是花旗人之前卖给乎浑邪的库存吧。不清楚,我们路过时看见有人在找买家,还附赠五发炮弹——虽然可能有哑弹的风险,但总体来看应该还能用。”
“等等,”陈晓打断他,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你‘买’了一门现役火炮回来?”
“确切地说,不是买。”叶韵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就这样,很安静,没人发现。”
“我不是交代过要低调行事吗?”陈晓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我们做得很干净,”叶韵耸耸肩,“连附近的野狗都没惊动。”
……
陈晓无语了,他和特遣队这帮人有观念上的分歧。
冰青走上前,冷静的目光在火炮和叶韵之间来回扫视:
“重新解释一遍,为什么要冒着暴露的风险带回这个大家伙?”
“事情是这样的,”叶韵正色道,“乎浑邪驻军撤走后,有人从军营里把这玩意拖了出来。他们看到我们开着花旗制式的车辆,就拦下我们,问要不要‘物归原主’。”
“哪个傻子会偷一门炮出来卖给花旗人?”多克忍不住插嘴。
“还不止这个呢。”叶韵转身示意队员打开后面那辆卡车的货厢。
当篷布被掀开时,围观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
七个标准军用板条箱整齐地码放在车厢里。
叶韵利落地撬开其中一个箱盖,在跳动的火光下,崭新锃亮的步枪排列得整整齐齐,旁边还堆满了用油纸包裹的弹药。
“卧槽!”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惊呼。
“是一群自作聪明的傻子,”叶韵一边招呼那些尚未武装的特工们上前领取步枪,一边语气平淡地解释。
“我们判断,那些人是龙城本地的地头蛇,想趁着乱局垄断军火,用这些东西换一笔真金白银然后跑路。他们人数不少,而且看起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们拦了我们的车,然后给我们带到了一个没什么人的地方”
“然后你们就把人全解决了?多少人?”
米风追问,他太了解特遣队的行事风格了。
叶韵略微回想了一下,甚至和身旁的队员交换了一个确认的眼神。
那场景……大概堆起来有个三四米高的小山包?
具体多少人?
记不清了。
他们后来动用了工业挖掘机,挖了个大坑,埋进去不知多少具尸体。
杂七杂八,七八十个总是有的。
因为“交易”地点选在老城区一个废弃的庄园里,所以确实没闹出什么动静。
说到底,黑刀特遣队即便专司正面战场,那深入骨髓的雇佣兵习性也难以完全抹去。
叶韵的眼珠微妙地转动了一下,轻描淡写地总结:“没几个人。”
“这样……”陈晓等人点了点头,没有继续深究。
在这种时候,深究毫无意义,难道还能因为叶韵干掉一群趁火打劫的乎浑邪黑帮而处罚他吗?
显然不可能。
米风与叶韵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
叶韵则依旧面无表情,他的这种“面瘫”不同于宇文晦的阴柔,而是一种镌刻在骨子里的、历经硝烟洗礼后的刚毅与冷峻。
至此,人员基本集结完毕。
特工们带来了各自搜集的情报,众人围绕着几处跳动的篝火,或坐或站,开始商讨下一步行动。
积雪在地面反射着冷光,与篝火的暖色形成鲜明对比。
陈晓拾起一根烧焦的木棍,在身前平整的雪地上划出简单的示意图:
“计划如下:冰青,你们的人没有重型战甲,不参与正面强攻。你们的任务是利用机动性和隐蔽性,尽可能多地清除花旗人在南部城区的巡逻队和补给车队。同时,彻底破坏所有可见的电缆和电塔,切断电力供应。”
尽管花旗人被严令不得介入龙城内部事务,但他们在城南设有重要营地,巡逻队往来频繁。
“明白。”冰青的回答干净利落。
“米风,你和叶队长一起,带领突击队想办法潜入这个核心营地。叶队长,你来介绍具体情况。”
叶韵接过木棍,在雪地上点出几个位置:
“营地横跨三到四个街区,规模不小,从外部很难窥视其内部结构。但我们发现了异常粗壮的专用线缆,可以肯定里面有高耗能的重要目标。营地西侧有一栋高层建筑,是我们理想的观测和火力点。”
“但这样一个A级营地,仅凭我们几十号人,强攻是不可能的。”
多克根据营地的规模判断其等级,在花旗的体系中,A级意味着高度戒备,与之前存放核弹的营地同级,混入的难度极大。
他们之前走了狗屎运,被单提兰糊里糊涂的带了进去,现在就不可能了。
“不需要你们正面突入。叶队长带回来的加农炮是关键。我会带领一部分人从东侧发动佯攻,吸引并牵制敌方主力火力。你们则趁乱潜入西侧高楼。必要时,可以使用重狙,优先破坏营地内的关键设施。”
“明白。但如果对方出动坦克或其它重装备怎么办?”米风提出关键问题。
“尽量避免与敌方重装甲单位正面交火,一击即走,绝不恋战。”
陈晓的棍子在雪地上重重一顿,“我们的目标,是为徐将军撕开护盾创造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徐将军久经战阵,只要有一丝缝隙,他一定能抓住!”
“不确定性还是太多了,陈晓。”
冰青冷静地提出质疑,“我们至今仍未完全了解‘雅典娜盾’的运作机制。它被破坏后是否会引发剧烈爆炸?发电机组本身是否也处于护盾保护之下?这些都是未知数。即便一切顺利,如果这个营地里不是发电机组,又怎么办?”
陈晓沉默地扫视着围在身边的每一张面孔,火光在他们眼中跳跃,映照出迷茫,但更深处是一种近乎执拗的信念。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缓缓吐出:
“我们明面上的任务是解救‘破晓骑’。但是,”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只要能对敌人造成影响,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影响,就足够了。各位,很抱歉直到现在才向你们坦诚——王将军给我们的最终指令,是提供一个精确的坐标,一个足以决定战局的敌军核心坐标。”
“然后呢?”有人下意识地问。
陈晓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沉默地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朴的符节状信号发送器,冰冷的金属表面在篝火下反射出幽光,上面赫然刻着两个古老的篆字——
幽昌。
周围大多数特工和士兵脸上都浮现出困惑的神色。
“幽昌”这个代号对他们而言完全陌生,显然属于从未向下传达的最高机密。
但米风的瞳孔却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画面——一个模糊的修长黑影以超越常识的速度掠过高空,用它锋利的机翼如同热刀切黄油般,精准地将一架无人机凌空斩断。
那与其说是战术打击,不如说是一种带着冰冷美学的死亡表演。
可“斩击”更多是种炫技。
真正令人胆寒的,是那种恐怖的速度。在那样的极速面前,米风怀疑即便花旗调动所有在轨卫星,恐怕也难以捕捉到它清晰的轨迹,最多只能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幽灵残影。
然而,一个巨大的疑问随之在他心中升起:
“幽昌”此刻被启用,目标究竟是什么?
用它来释放空地导弹?
可天际有S928构建的严密导弹防御网,任何传统意义上的高空飞弹都难以突破。
而“幽昌”为了维持其不可思议的速度与隐身性能,根本不可能贸然降低高度,闯入中低空的密集火力网。
那么,让它以如此决绝的姿态撕裂花旗与乎浑邪苦心经营的联合防空体系,如同利刃划破绸缎,究竟是为了什么?
在它突破之后,那最终的、石破天惊的一击,将落在何处?
他意识到,他们在这龙城之地所做的一切,或许都只是为了给那苍穹之上的终极武器,点亮最终目标的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