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城门洞下。
时间,仿佛在剑九黄那一声裂石穿云的嘶吼中,凝固了。
风停了,人声静了,连天上流云的轨迹,似乎都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停滞。
城门口,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像是一尊尊被瞬间风化的石雕。挑着担子的货郎,担子从肩头滑落,摔了一地的杂货,他却浑然不觉。牵着马的商队管事,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手中的缰绳早已松开。
那些原本懒洋洋靠在墙边,百无聊赖的守城兵卒,此刻一个个站得笔直,手中的长枪都在微微发抖。
他们的目光,惊恐、茫然、难以置信,死死地汇聚在那个单臂佝偻,背着破旧剑匣的老头身上。
北凉,剑九黄!
为我家三公子,徐无道!
送——剑——来——!
这几个字,不是说出来的,是砸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雁门关的城墙上,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坎里。
一个年轻的兵卒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喉结滚动,发出“咕咚”一声脆响。他转头看向身边的百夫长,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那百夫长脸色煞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他当了十年兵,见过最凶悍的马匪,也见过一言不合就拔刀杀人的江湖客。可他从未见过这种阵仗。
这不是挑衅,也不是示威。
这是一种宣告。
一种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的,霸道到不讲道理的宣告。
“将……将军……”一个亲兵颤颤巍巍地靠过来,“拦……拦吗?”
百夫长闻言,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回头,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咆哮的气音嘶吼道:“拦?你拿什么拦?拿你的脑袋去拦吗?!”
他指了指那老头背后的剑匣,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颤音:“你看清楚!那是北凉王府!是给那个……那个把龙虎山都给抹了的三公子送剑!你拦一个试试?信不信今天我们把他拦下了,明天北凉的铁骑就能把雁门关给踏平了!”
亲兵吓得一个哆嗦,再也不敢说话。
百夫长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着手下吼道:“都他娘的看什么看!没见过人走路吗!该干嘛干嘛去!”
然后,他快步走到城门登记的文书旁边,一把抢过毛笔,在那本记录出入人员的册子上,用颤抖的手,重重地写下了一行字:
“北凉,剑九'黄'字营,为三公子徐无道,送剑入关。放行。”
他特意在那个“黄”字上,加了一个圈。
天塌下来,有太安城那帮大老爷顶着。他一个小小的守关百夫长,可不想因为这点屁事,全家都整整齐齐地上了北凉的黑名单。
剑九黄似乎根本没在意周围的骚动。
他吼完那嗓子,便重新将那沉重的剑匣,用一只手,轻描淡写地背回了身后。然后,他迈开脚步,不疾不徐地,走进了雁门关。
他走过的地方,人群如摩西分海般,自动向两边退开,留出一条宽敞的通道。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敬畏与恐惧。
这个独臂老仆,这一刻,比皇帝出巡,更具威仪。
……
消息,比剑九黄的脚步快得多。
“北凉公开认了!派人给那个三公子送剑去了!”
“送剑的人是谁?叫剑九黄,听着像个高手!”
“何止是高手!我师父说,这个名字他三十年前听过!当年跟在剑神李淳罡身边的剑童,就叫这个名!一手'九剑',罕逢敌手!”
“嘶——李淳罡的剑童?那不是老怪物级别的人物了?这种人,居然在北凉王府当仆人?”
“关键不是这个!关键是北凉的态度!这意思就是,徐无道,就是我北凉的人!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是我北凉的人!谁敢动他,就是跟我北凉为敌!”
天下江湖,彻底沸腾。
如果说之前徐无道的事迹,还带着一层神神鬼鬼的迷雾,让人将信将疑。那么剑九黄的出现,就像一道惊雷,将这层迷雾彻底劈开。
北凉,这头盘踞北方的猛虎,已经亮出了它的爪牙,毫不掩饰地告诉所有人,那个叫徐无道的,是它的幼崽。
谁敢伸手,就剁谁的爪子。
……
玄黄天内。
徐无道盘坐在天师台之上,面前的光幕,清晰地映照出雁门关发生的一切。
他看着那个佝偻着背,却吼出了万丈豪情的老仆。
他看着那个满头大汗,却果断选择放行的百夫长。
他听着那些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关于北凉、关于他自己的议论。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奇异的波澜。
“有点意思……”
他低声自语。
他用系统编辑身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本意是为了震慑天下,为自己争取发育时间。他算到了离阳皇室的惊怒,算到了王仙芝的忌惮,算到了江湖的震动。
但他没算到,那个素未谋面的“家”,会用如此直接、如此霸道、如此不计后果的方式,来回应他。
不问真假,不计得失。
你自称是我儿子,你打了我的对头。
好,那你就是我儿子。
我派人给你送剑,我给你站台,我告诉全天下,你是我护着的人。
这份不讲道理的护犊子,让徐无道那颗被现代社会浸染得有些冰冷的内心,第一次,有了一丝暖意。
“爹……大哥……还真是……一家人啊。”
徐无道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无人可见的笑意。
他身旁的赵丹坪,感受到主上心情的变化,立刻匍匐在地,狂热地说道:“恭喜我主,贺喜我主!北凉凡俗,终是识得真神,前来归附!”
徐无道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归附?
不,那不是归附。
那是一个父亲,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而又强硬地,迎接一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回家。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光幕上,落在那道独臂前行的身影上。
剑九黄。
老黄。
那个为了弥补心中剑道之憾,独上武帝城,最终力竭而亡,成为徐凤年心中永远“意难平”的老人。
“既然来了……”
徐无道缓缓抬起手,指尖对着光幕中的剑九黄,轻轻一点。
“这一世,你的剑,不该只为一场看客寥寥的死战而鸣。”
他心念一动。
一股无形无质,却又精纯到极致的玄黄本源之力,顺着那冥冥之中的联系,跨越了无尽的空间,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剑九黄的身上。
……
官道之上。
剑九黄背着剑匣,一步一步,走得沉稳而坚定。
雁门关的那一嗓子,几乎耗尽了他积攒多年的真气,此刻丹田之内,已是空空如也。但他不悔。
能为王府,为那位素未谋面的三公子,吼出北凉的威风,他觉得值。
就在他感觉有些疲惫,准备找个地方歇歇脚的时候。
异变,陡生!
嗡——!
一声轻微到几乎无法听闻的剑鸣,突然从他背后的剑匣中响起。
剑九黄脚步一顿,脸上露出愕然之色。
他这剑匣之中,藏有五柄天下名剑,跟随他数十年,早已与他心意相通。可此刻,这剑鸣,却并非由他催动。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
嗡!嗡!嗡!嗡!
又是四声剑鸣,接连响起!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嘹亮!
五柄名剑,仿佛在同一时间,见到了它们命定的君王,争先恐后地,发出了最虔诚、最狂热的朝拜!
整个剑匣,都开始剧烈地震颤起来,发出的剑鸣之声,汇聚成一道肉眼可见的音浪,冲天而起,直入云霄!
方圆十里,所有的飞鸟,都惊得四散而逃。
官道上,几个恰巧路过的江湖人,腰间的佩剑,竟不受控制地“锵啷”出鞘,剑尖朝向剑九黄的方向,剧烈地嗡鸣颤抖,仿佛在臣服,又仿佛在恐惧!
“这……这是……万剑朝宗?!”一个见多识识的老剑客,骇然失色,一屁股跌坐在地。
剑九黄呆立在原地,他能感觉到,一股温润而又霸道的奇异力量,正顺着那五柄颤鸣的剑,涌入他的体内。
那力量,所过之处,他那早已干涸的丹田,如同久旱逢甘霖,瞬间被填满。他那因为年老而有些衰败的经脉,在这股力量的冲刷下,竟重新焕发了生机,变得比年轻时还要坚韧、宽阔!
他那停滞了二十多年的剑道修为,瓶颈轰然破碎!
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他便感觉自己,比三十年前,最巅峰的时期,还要强上三分!
这……这是……
剑九黄猛地抬头,望向南方,那个传闻中龙虎山所在的方向。
他的眼中,没有了迷茫,没有了忐忑。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震撼”与“狂喜”的炽热光芒。
他明白了。
这不是什么天地异象。
这是那位素未谋面的三公子,在回应他。
在欢迎他。
更是在……赏赐他。
隔着千里之遥,一念之间,便让万剑臣服,助他破境!
这是何等的神通!这是何等的手段!
剑九黄深吸一口气,然后,对着南方的天空,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剑士的最高礼节。
他没有说话。
但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许久,他缓缓站起身,重新将剑匣背好。
这一次,他的腰杆,挺得笔直。
他那佝偻的背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渊渟岳峙,气势冲天的绝顶剑客。
他咧嘴一笑,露出了那口缺了门牙的黄牙,眼神却亮得惊人。
“好一个三公子。”
“老黄这条命,值了。”
他转过身,继续向南走去。
步伐,比之前,快了何止十倍。
他要去见他家公子。
然后,再去一趟武帝城。
不过这一次,不是去挑战。
是去告诉那个天下第一。
我北凉的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