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根本不是厮杀,是屠杀!
单方面的、沉默的屠杀,近百号六门好手,在那鬼东西面前,挣扎都变得可笑了,队伍瞬间就崩溃了,所有人都在逃命,但雾气浓得根本辨不清方向。
脚下是吃人的泥沼,耳中充斥着绝望的短促惊呼,同伴被拖拽下去的闷响,以及令人头皮发麻的“嗬嗬”声……
然后,便是彻底的,令人绝望的死寂。
付生只记得脚下猛地一空,泥浆瞬间淹没了口鼻,冰冷,粘稠,像被无数恶鬼往地府拖拽……
他无法呼吸,意识渐渐开始模糊,他以为自己死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天,也许只是一瞬,他醒了。
他没死。
但活下来的,还是他吗?
这幅身体,感觉不到寒冷,也感觉不到饥饿,这身体更像一件沉重、冰冷、不合身的甲胄。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奇怪的力量蛰伏在身体里,随时准备隐忍而发。
——它就在他的身体里,如同活着的寄生虫,改造着,侵蚀着……一点一点地替代他,将“付生”这个人抹去,填充进某种冰冷、陌生的存在。
他成了一个容器,一个行走的躯壳。
不人不鬼。
这个词无比精准,刻骨铭心。
那两个侥幸逃出年轻人,成了必须被抹除的污点。
他们看到了他的异变,看到了这具躯壳里蠕动的秘密,于是,他们也“失踪”了,处理掉他们,如同拂去衣襟上的一点尘埃,心中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他的恻隐之心,以及皮肉,早就在泥沼里腐烂殆尽。
付生缓缓抬起自己的手,看着那双保养得宜,却苍白得没有多少血色的皮肤,眼神极淡地闪过一丝厌恶。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重新锁定了阿瑶,里面翻涌起暴戾和杀机。
“你就是太聪明了。”他的声音平板,没有起伏,却比窗外的风雪更刺骨,“也离真相……太近了。”
窗棂被狂风吹得呜呜作响,风雪更急。
书房里,空气凝固成冰。阿瑶感觉自己仿佛被一条毒蛇盯住,那冰冷的视线直刺骨髓。
从云岭地狱爬回六门后,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对外宣称重伤静养,实则是在消化身体的异变。
他沉默寡言,拒绝见任何人,连兄长的关切也被拒之门外。
那段时间,他像一个被抽空的人偶,只剩下一个躯壳在呼吸。每一次心跳,每一次血液的流动,都仿佛在提醒他,他不再纯粹属于自己。
深入骨髓的阴寒在体内流动,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他的理智。
他想过死。
不止一次。
刀锋划过手腕,疼痛短暂而清晰,看着暗红的血涌出,他竟感到一丝解脱的快意。
然而,当第二天晨曦微露,他睁开眼,看到的却是手腕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痕迹。
那强大的、非人的自愈力,对抗着他求死的意志。
连死,对他来说都成了一种奢侈的妄想。
更可怕的是,某种难以抗拒,源自血脉深处的牵引力,一种冰冷的渴望,驱使着他离开那安全的牢笼,一次又一次地上山。
起初,他以为是错觉,是创伤后的幻觉。
但那种牵引力越来越强,越来越清晰,如同无形的线,扯着他的躯壳,走向云岭密林,去到那片熟悉的沼泽。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跟体内那渴望某种“食物”的意志,进行着无声的对抗拉锯。
最终,那股力量总会占据上风。
他麻木地跟随着这牵引,在山林中漫无目的地游荡。
又是一个被驱使上山的夜晚,月光惨白,山林寂静的可怕,他站在一处熟悉的山崖边——这里,可以俯瞰山脚下那个名叫柳溪的宁静小村落。
往日此时,村落里会有点点灯火,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或人语,是人间烟火气的象征。
但那一夜,柳溪村一片死寂。
没有一丝灯光,没有一声犬吠,连虫鸣都消失了。
那东西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感应着什么,他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看着“自己”的手拂过冰冷的岩石,触摸潮湿的苔藓,在黑暗中犹如恶鬼幽穿梭。
然后,是那个改变一切的“偶然”。
月光下,整个村落像是被一层粘稠的、流动的阴影覆盖着。
那阴影并非静止,而是在极其缓慢的“呼吸”?
如同巨大的、活着的黑色影子,吞噬着家禽、老人、孩子……一切它触碰到的东西,付生能“感觉”到体内那东西的兴奋,一种贪婪的悸动通过他的神经传递上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团阴影如同拥有生命的潮汐,无声地漫过村落的边界,所过之处,房屋的轮廓在月光下模糊、塌陷,最终彻底消失在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没有惨叫,没有火光,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一个百十来口人的村落,就这样在他眼前,被那源自他体内的、或者与他体内同源的“东西”,如同巨兽舔舐糖果般,悄无声息的……吞噬了。
寒意瞬间付生穹顶,比云岭的泥潭更甚。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罪恶感将他淹没。
是他,是他把这怪物带回来的,是他体内的东西正在……觅食,柳溪村的消失,是他付生一手造成的。
那晚之后,求死的念头再次汹涌,他尝试了各种方法,更决绝,更惨烈。
但无一例外。
无论多么致命的伤口,都会在那非人的自愈力下,在第二天清晨,只留下淡淡的痕迹,仿佛在无情地嘲弄他:你连结束自己的资格都没有。
在无数次求死不得时,一种更加更加扭曲的意志,缓缓占据了他的意识。
既然死不了,那就……共存吧。
他不再抗拒“召唤”,而是开始尝试去理解它,去感知体内那冰东西。
这是一个漫长、痛苦、且充满屈辱的过程。
但他发现,当他集中全部意志力,构筑一道精神堤坝时,那东西会被暂时约束,它无法再轻易驱使他去寻找“猎物”,也无法再释放像吞噬柳溪村那样的力量。
一种微妙的平衡,逐渐达成。
当然他也付出了代价——他所有的“人味”,都在对抗中,一点一点地消磨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