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昭妍的母亲也哭着从后堂冲了出来,捶打着女儿的后背:
“你这个傻丫头!你自甘下贱!你说你要承担,你承担得了吗?你不是不知道,按照家规,你是要被烧死的啊!”
薛昭妍抽泣着,声音带着一种认命的悲凉:“只要芃芃能平安,我……我愿意去死。”
徐斯礼垂眸看着地上的母女,而后伸手,对薛昭妍虚抬了一下:
“昭妍,不用怕,起来,他们吓唬你的。”
他的目光扫过薛家众人,“你们薛家有森严的家法,巧了,我国也有一套完整的《刑法》。薛老太爷,你觉得是你们家的规矩大,还是国家机器大?”
薛家人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薛老太爷更是握紧了手中的拐杖。
徐斯礼揉了一下额角,有些不耐烦了,眼皮掀起,眼底没什么温度:
“过去几年,你们大概也知道昭妍在哪里,却从未去找过她,直到最近几个月突然来势汹汹,我知道你们不是真想整顿什么家风,肃清什么门楣,不过是突然觉得她‘有用’了。”
“这次把芃芃抓走,就是为了等我上门吧?”
“所以你们想干什么,直接说。”
三叔被他轻慢的态度激怒:“徐斯礼!在北城,你们徐家可以为所欲为!但这里是东城!还轮不到你在这里放肆!”
徐斯礼微笑,一派温文尔雅的贵公子的模样:
“只要我愿意,京城都可以横着走,何况区区东城。再说了,关整个东城什么事?我只要压得住你们薛家就够了。”
三叔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冲上去,但被旁边的人死死拉住。
不过就算不拉,他也靠近不了徐斯礼,周祺就在他身侧,一直警告地注视着薛家人。
徐斯礼懒得迂回:“直接开价吧,你们想要什么。”
时知渺也想知道,薛家这么大动干戈是为了什么?
钱么?
还是……
薛老太爷浑浊的老眼里精光一闪,猛地杵起拐杖:
“我薛家,风光显赫几十年,在这东城的地界上,提起薛家,谁不敬三分?!可我薛家的嫡亲孙女,不明不白地做了你徐大少爷的外室,还生下了私生女!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今天,徐大少爷要是想带走昭妍和那个孩子,可以!但必须给我们薛家一个清清楚楚的交代!”
“如果徐大少爷给不了她们母女身份名分,那么昭妍和芃芃就还是我薛家的人!我们薛家要如何清理门户执行家法,就与徐大少爷无关了!”
他顿了顿,带着一丝决绝,“就算真触及刑法,那也是我薛家自己的事!”
徐斯礼挑眉:“哦?你们想要什么交代?”
薛老太爷声音洪亮,掷地有声:“我说了,身份!名分!”
“徐大少爷要将昭妍母女带走,那就写下婚书,三媒六证,八抬大轿,正式娶昭妍进门!”
轰隆——!
时知渺倏地看向天空!
刚才还是晴空万里,阳光明媚,转眼间,乌云就遮蔽了骄阳,天色陡然暗了下来。
时知渺慢慢地攥紧了手,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指甲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感。
她猜到了。
不是要钱,就是要人。
他们要徐斯礼这个人。
好一个三媒六证,八抬大轿……
她当年嫁给徐斯礼,都没有这么隆重。
就是梁若仪提了,她答应了,徐斯礼也答应了,于是在一个非常平常的早晨,徐斯礼敲开了她的房门,轻描淡写地说:
“今天有空,去领证吧?”
然后,他们就成了夫妻。
时知渺往前走了一小步,想看看徐斯礼此刻是什么神情?
——徐斯礼没什么表情。
只是将眉梢挑起,笑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薛老太爷不至于这么健忘吧?十五分钟前,您老才刚见过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他有老婆。
“可你当初不是说那个老婆是家里逼着你娶的吗?!”
薛母猛地抬起头,含泪死死盯着徐斯礼,替女儿质问!
“你当初亲口对昭妍说的!说你不爱家里那个!说等昭妍生下孩子就跟家里那个离婚,然后风风光光娶她过门!这些话难道都不作数了吗?!”
“……”原来徐斯礼还说过这种话。
时知渺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一尊精心雕琢却失了灵魂的玉像。
薛母摇晃着怀里的女儿,悲愤交加:“昭妍!你也看到了吧!你被人骗得好苦啊!”
“这个负心薄幸的男人,耽误了你一辈子,害苦了你和孩子,还让我们整个薛家都跟着蒙羞!你是一步错,步步错啊!”
一边说,一边用力捶打薛昭妍的身体。
薛昭妍的妹妹也跑出来拉扯母亲:“妈!别打了!不要打姐姐了!”
薛母反手抓住小女儿,声泪俱下:“美妍,你看到了吧?!你姐姐就是你血淋淋的例子!”
“男人爱你的时候,可以不辞辛苦,夜夜开车几百公里跑来私会你!送你包,送你珠宝,送你这个送你那个,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下来给你!”
“可一旦玩腻了,说不要就不要!亲生孩子都可以不要!心狠着呢!”
薛昭妍只是哭泣:“妈,别说了,那都是我、我自己愿意的……”
薛母被女儿这副模样气得浑身发抖,悲愤交加,抬手狠狠扇了她一耳光!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时知渺在薛母的话里恍惚了一下,不知道是站得太久还是怎的,眼前忽然黑了一瞬。
她立刻伸手扶住墙壁,刚刚站稳,薛昭妍就捂着脸从里面跑了出来,看到时知渺在,她的眼神从楚楚可怜,转为了可笑。
她流着泪,笑着说:“时知渺,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你一定很快意吧?是,斯礼不爱我了,他现在对我,只剩下芃芃的责任。”
“但他本来就是这样凉薄寡情的人啊,你也体验过的,他爱得浓烈时,恨不得把全世界捧到你面前,但说不爱就不爱了。”
“所以你也没什么好得意的,就算他现在又喜欢你了,但他早晚又会不喜欢,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时知渺漠然地看着她,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
天空下雨了。
时知渺沿着回廊慢慢往前走着,骤雨落在廊外的地上,又飞溅到她的身上。
她在想薛母那些话。
“夜夜开车几百公里跑来私会你”……
从北城开车到东城吗?
这段路的确有几百公里,要开四个小时,她昨晚就亲自走过。
她走了一次就觉得很累,他居然“夜夜”。
难怪能拐得薛昭妍跟他走,给他生孩子,这换成哪个女人不觉得他用心极了?
就跟当年她在美国读大学似的,他也三不五时,开车六个小时,横跨州界去见她。
她以为这是独属于她的“特别”,原来连这个都不是。
同样的剧本,同样的行为,同样的不辞辛苦,他也对着另一个女人演练过。
她珍视的,曾被其深深打动的“奔赴”,原来不过是他追求猎物时,驾轻就熟的惯用伎俩。
时知渺停下了脚步,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
……她突然想知道,她和徐斯礼这段感情、这场婚姻,到底还有什么是独属于她的?
买婚房不是,日夜奔波不是,什么都不是。
那些让她心头触动的各种瞬间,现在盘点起来,每一个都像裹着蜜糖的玻璃碴,在真相的撕扯下,露出狰狞的尖角。
在这个时刻,把她的身体,割得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