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过后,张小山和周文轩并未在京城久留。
他们晓得,这吏部授官的文书下来,还得有些时日。
与其在京城干耗着,倒不如先回青石村,一来能跟家人团聚些时日,二来也能把京城的见闻和会试的情形,跟自家爹爹好生说道说道。
石头那边的商队,也恰好要往南阳府送一批新到的京城货物,便顺道把小山和周文轩捎带了回来。
回到青石村,自然又是一番热闹和欢喜。
张大山和王氏看着自家三儿子,虽然比去时清瘦了些,可那眉宇间的英气和沉稳,却是越发足了,心里头也是说不出的熨帖。
一家人围坐在一块儿,听小山和周文轩讲那京城的繁华,讲那会试的惊险,讲那殿试面圣的荣耀。
直听得铁牛、柱子、栓子他们这些小子,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羡慕不已。
“三弟,那皇帝老爷,真个是穿着龙袍,戴着皇冠的?”柱子好奇地问道。
小山笑道:“自然是真的。陛下天威浩荡,非我等凡人所能想象。”
“那你跟皇上说话的时候,腿肚子打不打颤啊?”石头也凑趣道。
小山白了他二哥一眼:“二哥莫要取笑,面见天颜,谁能不紧张?也就是强撑着罢了。”
说笑间,日子倒也过得飞快。
约莫等了小半个月的光景,吏部那边的官差,总算是快马加鞭地,把小山的委任官文给送到了青石村。
让小山和周文轩都有些意外的是,小山并未如他们先前所预料的那般,被留在京城,进入翰林院或者六部观政。
而是被外放到了江南道的明州府下一个名叫“清溪县”的小地方,担任县丞一职,正八品。
这清溪县,他们先前也曾听人零星提起过。
据说是明州府辖下最为偏远贫瘠的一个小县,地处山区,交通不便,民风虽还算淳朴,可百姓的日子,却大多过得是紧巴巴的。
“县丞?”石头第一个就嚷嚷开了,“这……这是个多大的官儿啊?三弟你可是二甲进士,咋就给派到那么个山旮旯里头当县丞去了?”
“俺听说那清溪县,连个像样的城墙都没有,比咱们临水镇怕是还要不如呢!这官府也太不会用人了!”他有些替自家三弟抱不平。
周文轩在一旁解释道:“二弟有所不知。这县丞乃是一县之佐官,位列知县之下,主簿之上,掌管着一县的钱粮、户籍、刑名等诸多要务,也算是个有实权的职司了。”
他顿了顿,又道:“只是……这清溪县,地处偏僻,民生凋敝,想要做出政绩来,怕是……要比那些富庶州县,难上不少。山儿此去,怕是要辛苦了。”他话里头,也带着那么一丝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和担忧。
毕竟,同榜的那些二甲进士,大多都被留在了京城,或者外放到一些个富庶繁华的州府去历练了。
小山倒也没觉着有啥失落。
他想起自家爹爹平日里的教诲,这当官啊,不在官大官小,也不在地方好坏,要紧的是能不能为老百姓做点实实在在的事儿。
这清溪县虽然偏远贫瘠了些,可也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有本事、肯做事的官员去治理,去改变。
“二哥,姐夫,俺觉着这挺好。”小山脸上露出一丝坚毅的笑容,“这京城虽好,可到底不是咱们的根基。去这下头当个县丞,能实实在在地管着一方百姓,把爹爹教的那些本事都用上,那才不枉了咱们寒窗苦读这一场。”
“爹爹常说,做官要从基层做起,才能真正了解民情,才能做出利国利民的好事。这清溪县,正好能让俺好好历练历练。”
张大山听了儿子这话,也是抚掌大笑,脸上满是赞许。
“好!好啊!不愧是俺张大山的儿子!”他一拍大腿,对着王氏和家里人说道。
“这县丞好啊!虽然官儿不大,可管的事儿却不少,最是能历练人了!正所谓‘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咱们山儿能从这县丞做起,那是打下了个好根基啊!”
“山儿这孩子,虽然书念得好,可这人情世故、官场上的道道儿,还差着火候呢。去这下头历练历练,比在那京城里头当个只会舞文弄墨的清闲官,要强上太多了!”
王氏听了,虽然也为儿子能当官感到高兴,可一想到儿子要远赴那千里之外的江南水乡,心里头又有些个舍不得。
“当家的,那清溪县离咱们这儿,怕是远得很吧?山儿一个人在那边,人生地不熟的,又是个清水衙门,可咋办啊?”她眼圈有些泛红,声音也有些哽咽。
“孩儿他娘,你莫担心。”张大山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山儿如今也是朝廷命官了,总不能一辈子都守在爹娘身边不是?雏鹰长大了,总得自个儿去天上闯荡一番才成。”
他又对周文轩说道:“文轩啊,你和小山是郎舅,又是同窗,此番小山外放,你可愿随他一同前往,也好有个照应,彼此也能砥砺学问?”
周文轩闻言,心中也是一动。他本就有意去外面闯荡一番,只是苦于没有门路。如今小山外放为官,这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他当即拱手道:“岳父大人放心,小婿愿陪同山儿一同赴任。一来可以照料他的起居,二来也能在他身边参赞一二,尽些绵薄之力。”
张大山见女婿应下,更是欢喜:“好!有你文轩在旁辅佐,爹就更放心了。”
他把小山叫到跟前,又仔仔细细地叮嘱了一番。
“山儿啊,这县丞虽说不是一县之主,可也是朝廷的命官,手里头也管着不少事儿。你记着,到了任上,头一桩,就是要多下去走走,多听听老百姓的声音,看看他们到底缺啥盼啥,日子过得苦不苦。”
“莫要一天到晚光坐在那衙门里头喝茶看卷宗,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得多跟那田间地头的庄稼汉,街头巷尾的小商贩聊聊,才能晓得这民间的真实疾苦。”
“还有,那官场上的人心,比咱们这乡下地头要复杂得多。你年纪轻,性子也直,凡事得多留个心眼儿,莫要轻易就信了旁人的话,也莫要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
“那知县大人是你的上官,你得敬着他,听他的差遣。可也不能一味地逢迎拍马,失了自个儿的本心。遇事啊,多跟你姐夫商量商量,他比你年长几岁,见识也多些,能给你出出主意。”
“最要紧的,还是爹跟你说过的那些话。无论当多大的官,都不能忘了自个儿是庄稼人出身,都不能忘了这为官的本分,那就是——让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
“你那些在青石村看见的、学到的本事,比如那改良农具、兴修水利、开办作坊、普及教育的法子,到了那清溪县,也都能用得上。莫要怕那地方穷,也莫要怕那事情难办。只要你真心为老百姓着想,肯下力气,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爹还给你准备了几样东西,”张大山说着,从里屋拿出一个包裹,“这里头,有那《青石农录》和《青石药录》的抄本,还有一些咱们村新改良的农具图样和几包优良的种子。你到了那边,看着合适的,也可以试着推广推广。记着,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让老百姓自个儿掌握了本事,那才是长久之计。”
小山听着自家爹爹这番语重心长的话,心里头也是热乎乎的,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也有些湿润。
“爹,您放心,儿子都记下了!定不辜负您的教诲!也定不给咱们青石村丢脸!”
家里的其他人,也都纷纷过来给小山送行。
铁牛如今也是个当爹的人了,他拍着小山的肩膀,瓮声瓮气地说道:“三弟,到了那边,要是有人敢欺负你,就给大哥来信!大哥带人去给你撑腰!”
柱子和栓子也围了上来:“三哥,你可得常给家里捎信啊!俺们都等着听你在外头做大官的威风事儿呢!”
花儿和巧巧、丫丫她们,则连夜给小山缝制了几件新衣裳和几双厚实的布鞋,又准备了不少路上吃的干果点心。
“三弟,这是姐姐给你做的新鞋,底子纳得厚,走路舒坦。”花儿把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递给小山。
“三哥,这是俺给你配的几包防蚊虫的药粉,还有一些个调理脾胃的丸药,路上兴许用得着。”丫丫也拿出一个小药包。
豆子更是把自己平日里最爱吃的几样糖果,都偷偷地塞进了小山的行囊里,还像个小大人似的叮嘱:“三哥,这些糖你路上慢慢吃,别一下子都吃完了。”
石头那边也早已得了消息,特意从府城那边赶了回来,亲自安排了商队里最是稳妥的马车和最是得力的伙计。
“三弟,文轩姐夫,这一路山高水远的,你们尽管安心赶路,吃穿用度,还有路上打点的事儿,都包在二哥身上!”石头拍着胸脯保证。
他还特意备上了一份厚礼,让小山带着,去拜见那清溪县的知县大人,说是初来乍到,礼多人不怪。
离别的那一日,青石村又是全村出动,把小山和周文轩送出了好几里地。
那场面,比上次小山赴京赶考还要更热闹,也更让人心里头发酸。
王氏拉着小山的手,是哭了又哭,嘱咐了又嘱咐,生怕儿子在外头受了委屈,吃不饱穿不暖。
张大山虽然没掉眼泪,可那微红的眼圈,也泄露了他心底的那份不舍和牵挂。
“去吧,山儿。”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
“到了那边,好生做官,莫要辜负了圣上的恩典,也莫要忘了咱们青石村的乡亲们。”
“记着,无论遇到多大的难处,家里头永远是你的后盾。”
小山含泪叩别了父母和众位乡亲。
与周文轩一同,登上了石头商队那早已等候在路旁的马车。
车轮滚滚,朝着那遥远的江南水乡,一路行去。